再把一顆紅色牛奶糖紙撕開,將糖果放入口中時,已經是下午的光景了。


    李得命站在相對的低矮老屋之間。瓦楞屋頂的邊角翹起,而進出的門卻是陳舊的兩塊厚實木板上貼著門神,上麵隻留一個形象類似於手指餅幹的生鏽插銷。


    左邊的不遠處,正是一棵枝葉茂盛粗壯卻不算高的大樹,而右邊上卻有一棟粉刷著新鮮黃與粉色的小區樓,這是扶貧帶來的變革。


    那棟樓邊緣的水泥牆上,刷上了白色的宣傳語,“掃黑除惡”與“遠離危樓”。


    已經出奇的靜了。


    往前走了幾步又是兩屋之間的隔道,這是來到大馬路上,不遠處便可見田地與山林,而路麵已經鋪有編製的竹席,上麵鋪著一些零零亂亂的東西。


    魚幹、栗子、說不出名的藥材與花生……由於長期的閑置,很多已經糜爛了。


    一些衣服也架在外麵。


    李得命原來住的是九十年代末期建造的兩層小洋樓,這種樓房在如今鄉下已經很常見了,通常還自帶一個院子。


    他向著家的方向走去,直到進門了,一路下來竟然沒有一絲狗叫;原本那些愛叫人卻又怕人的狗會叫個不停。


    鄉下的門是很少上鎖的,就算鎖上鑰匙也往往就放在旁邊的窗台或者直接放在門縫下麵,對於李得命而言,進門還是比較順利的。


    迎麵而來的廳裏對麵是一整幅畫在鏡子上的山水飛鳥圖,而旁邊的牆上,張貼著國家領導人與龍鳳胎的形象。


    生黴的氣味。


    李得命小時候一直住在農村,小學一二年級都是在鄉裏的小學讀的,那時候學校雖也不大,但人卻很多,不像現在,雖然是翻新與擴建了,卻不過十來二十人。


    那時應該是2006年左右,李得命每天都要來回近40分鍾到鄉裏小學上課。與爺爺奶奶同住,而父母是外出打工了。


    那時的道路兩邊幾乎全是綠色的,有清泉與茶樹林,大家往往結伴而行,一路追追跑跑也不用擔心什麽車子過往。


    夏天到茶樹林摘茶耳朵和各種野果子吃,冬天就捎帶一個原本用來裝油漆的小鐵桶,裏麵裝著燃燒的木炭。


    那時的李得命很瘦小,每天早上上學都會帶一瓶牛奶到路上喝,但他不喜歡喝純牛奶,往往喝了一半就扔進旁邊的山裏。


    鄉裏小學的生活,李得命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集體的遊戲與一個小賣部,還有操場上的一口井。


    集體的遊戲除了“抓人”和“寫大字”之類,還有一個聲勢比較浩大,就是“刮芋頭”,許多人手拉人在操場上橫著站成一排,嘴裏呼著快來的口號,然後某個人就隨便選個地方衝過去,衝出去了自然沒事,可要沒衝出去,那就會被所有的人撓頭,也就是“刮芋頭”了。


    小賣部隻有一個,而且偏偏還隻開個木頭窗戶,那一杠又一杠的反而像古裝劇裏牢房的門,隻有一個老婦女看著,學生們要什麽把錢伸過去,那老婦女就收了錢給什麽,通常都是五毛及以內的小零食,比如說某黑色的辣片。


    當時的李得命就特別羨慕那些買來精致小本子抄歌詞的人與切些橡皮擦用紙包好扔出去“抽獎”的同學。


    一到夏天,高年級的學生往往會幫低年級的學生打水,用一根繩子綁住瓶口,打出來的水很涼。


    上學期間校門外通常是禁地,可也有些時候容易聚集人,比如說路上壓死了一條小蛇。


    通常情況,大家中午不回家,吃飯都是統一的鐵盒子裝著,上麵用塗改液寫自己的名字,還都是家裏早上帶來的飯菜,中午統一的熱好到廚房去領,有些人就經常換著菜吃飯。


    那時候的得福榨菜,一塊錢好像是3包……


    這種種往事,李得命覺得很美好,他很奇怪,為什麽網上這麽多回到過去的小說就沒有關於他這個年齡段的,而八零九零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畢竟他是九十年代末出生的人。


    童年,或者說過去,總是讓人難忘,後來到城裏讀書盡管有一時的不適應,但還是挺好的,隻不過多了許多玩具,看了許多動畫片。


    也許,這一切說起來很幼稚,甚至更多人無法理解,因為他們沒有經曆這些事,這種事往往隻有20歲左右的人才能體會,時代的變遷如何導致了悲哀,也就是這代人能感受最明顯。


    “也許這一切沒有變化。”李得命想著,周圍的一切仿佛鮮活起來。許多老太太喜歡聚在一起摸牌打麻將喝茶,聊天無非家常瑣事。


    他看到了那時瘦小的自己,五六歲,穿著一件帶凶猛狗熊咆哮的衣服,短的牛仔褲,踏帶著蜘蛛俠(聽說有人是奧特曼)頭像的塑料拖鞋在外亂跑。


    他跟著小時候的自己走出了院外,來到一塊幹燥的田地裏,手裏正握著竹子做的劍亂打,嘴裏哼哼唧唧半天。


    兒時的他最渴望的便是自己突然撿到神劍或者得到武功秘籍,可以隨意上天入地斬妖除魔。對於這些,他是抱有長久的幻想的,用現在話說就是yy。


    看著小時候的自己站在陽光下練劍,不時模仿不同的口音自己跟自己說話,李得命蹲坐在田邊,雙手放在身前。


    這時候小時候的自己突然把劍插進土裏,從口袋裏又拿出個泡泡糖,取出裏麵的貼紙,把上麵的精靈貼在手上後,像紋身一樣。又把泡泡糖吃了。


    他看到那雙瘦小的手上全黏著那些英雄與神獸,而又想起了奶奶給自己洗手時的警告,說那種貼紙會吸血。


    “完了,我要死了。”為此,李得命三天難得睡兩覺,因為他痛恨自己到現在才知道這樣的事,他已經被吸太多的血。


    那時候,他第一萌生了人為什麽活著的想法,從此也不再去yy什麽神功秘籍了,因為他發現那些都是虛構的,根本不重要。


    “生活的欺騙性。”李得命想到這個問題,“我們已經對他們喪失了純潔的信仰。”


    他說的這個指的是上學後不斷接觸的各種思想教育,這種教育往往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按照原來的方式和方法,而學生們表現的更多隻能是冷陌和麻木。


    他離開了兒時的自己,來到一個老畫家的書房。這個畫家原本是某個動亂年代下來改造的,因為他畫的是油畫,而且某些地方不可描述他也畫了,所以當時就被鬥得特別慘,一些年輕人把他關在陰暗潮濕的屋子裏,還叫他清理糞便。


    雖然後麵畫家得以平反,但他娶了鄉裏的女人,當時四十多歲的寡婦,那女人還給她生了個兒子,她自己原本也有個女兒,便決定放棄進城的機會,平時幫人畫些年畫寫個春聯什麽也得心應手。


    純潔與狂熱的情感。冷漠與麻木的感覺。年輕人掌握一切鬥爭。年輕人永遠放棄了鬥爭。垮掉,失去記憶。模糊與遺忘。同質化。美化。畫蛇添足一葉障目。統治與民主,自由與平等……


    一個社會愈加講道德的時候,就是越無道德的時候。這是誰說過的話?


    雙重思想。語言頹廢。


    李得命看到老畫家的書桌抽屜裏有一大疊信,字跡清秀,年代久遠,沒貼郵票,收信人是個女孩。


    情書。詩歌。隨筆散文。優雅的躁動下是羞恥的欲望,不可描述。


    “你是一個美麗而又有才氣的女孩……”老畫家寫道,“我在這裏的每一天,隻想仰慕你的容顏。”


    “抽煙嗎?”外麵不時傳來鞭炮聲,老人向前來拜年的少年李得命問道,他的目光裏透露出無限慈祥。


    “不會。”李得命說。


    “沒事,玩一根。”老人伸手過去一根煙,“玩一根算什麽?”


    李得命猶豫了片刻,借著碳火點燃了煙,抽了幾口後便感咳嗽了好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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