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大霧,能見度不足兩米。


    李得命穿仍然穿著黑色皮衣,今晨涼氣逼人,他還頭戴一頂灰色貝雷帽,雙手插進衣服口袋。


    漫步著,似乎也看不見前麵的路,但已習慣。


    路邊的一切都已模糊,世界像處於一個蒸籠之中。


    鼻子依然能聞到那種腐爛的味道,一時濃烈讓李得命不得不抬頭望向左邊的一個門店,上麵寫著:


    從你的全世界擼過。


    一看竟然是個燒烤店,廣告布上是一個穿白襯衫看海的年輕人。燒烤架上有許多油膩膩的食物,裏邊的桌子上也是散落的串兒,衛生紙塞滿了旁邊的垃圾桶。


    他這才發現,除了剛才這個門店,隔壁有什麽“我與世界隻叉一個你”的叉燒店,同樣,酸臭氣熏天,其中髒亂讓人無法直視。


    看來是走進所謂的美食一條街了。


    “這個店我好像是見過的。”李得命不由得加快腳步,回想一陣,才慢慢想到,“我有一個朋友……”


    原來這兩家店裝修新潮華麗,很受年輕人喜歡,經常的火爆往往要排隊預約,他的這個朋友也非常喜歡。隻是不知怎麽的,像是沒過多久,沒人打理,竟變得如此惡心。


    繼續往前走著,接著是一家“裕泰茶館”。


    李得命知道這是家老字號的茶館,據說已有百年曆史,以前經常有老人在這裏喝茶嘮嗑,時不時還有相聲評書和戲劇。掌櫃是個老實本分過日子的人。但他知,再這麽下去,等老人都走了,恐怕茶館就要涼了。


    李得命掀開了外圍的簾布,進了茶館,發現裏麵的木凳桌椅還幹淨整齊。


    許多茶葉都在櫃台前用陶瓷罐裏,外麵用紅紙黑字標明。


    比較幸運的是,茶館裏雖然還是用老的保溫水瓶裝水,但還是有用現代的熱水壺燒水。


    這裏還有一個過去大喇叭音響,用的還是以前的唱片,李得命打開來,竟然是一首《蘇三起解》。


    “低頭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自己給自己泡了一杯龍井後,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看,打開了跳一跳玩了一把。


    又是星期一,記錄需刷新,僅此而已。


    喝完了茶,李得命又看了看時間,已過八點,便又出門。


    霧氣漸漸稀薄,但未餘盡。


    李得命來到了當時那條摘過菜的廢舊鐵路旁,前麵有一棵沒了葉子的桑樹。


    眼前一模糊,又閉上了,內心陷入無盡的想像之中。


    眼前出現了一對情侶,女孩手挎包走在前麵,男孩過去試圖抓住女孩的手,被女孩一手回絕了。


    李得命想到這裏,竟然自言自語起來,好像眼前真的有人一樣,他像是講個故事一樣站在那裏,但卻麵無表情,跟福爾摩斯分析案例似的:


    “女孩說,放開我,你這畜生。


    “男孩說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兩不合適。


    “不合適?難道你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了嗎?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嗬嗬,阿晨,你真是太天真了,那時我們還年輕,才會說出那樣幼稚的話啊。


    “冰冰,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無論你發生什麽事,我們要一起承擔。


    “你承擔的起嗎?你還是滾吧。


    “我滾?好,好好,我這就滾給你看!男孩說著在地上打滾。


    “哼,傻瓜!女孩哭著臉拉住男孩的衣服,你快起來啊!


    “冰冰,我這次就想告訴你,我愛的人是你,不是你的過去,不是你的名氣,更不會是你的錢!我不管別人怎麽說……


    “你這傻瓜!女孩說著打了男孩一個巴掌,別這樣,聽著,我逃不掉的,不久後事情出來後,他們怎麽罵我我都無所謂,叫我身敗名裂也就算了,但我不想影響你和我弟弟,懂嗎?


    “媽蛋,誰敢說你我就和他拚了。


    “啪啪啪,隨著一陣打臉聲,女孩又輕輕***男孩紅了的臉,柔聲道,我不準你這樣說!


    “說著他們擁抱在一起,女孩失聲痛哭,男孩拍肩安慰。”


    “結束了啊。”李得命走到他們麵前,看著擁抱的情侶,誠然實際上他們並不存在。


    天空忽得變成一陣陰暗的藍,霧氣完全散開,樹的輪廓愈發清晰起來。


    遊樂場。


    李得命躺在了一個時鍾之中,準確的說是一塊巨大的圓形的對準天邊的轉盤,不過盤子的材質是摩擦力極強的塑膠,有點類似於某些出門的那些個“出入平安”。


    因為轉盤邊都是凸出來的,就像一個剛打開的印泥盒,所以也不用擔心人會因意外甩出來。


    轉盤的形象就像一個古老的鍾,但沒有指針,李得命躺在裏麵,不時自己也挪動著,就像一根指針一樣。


    轉盤先是很小幅度轉動。


    李得命躺成個大字,盯著天看,看到那個太陽,又開始深思。


    到底缺了什麽?他想了想這幾天自己幹的事,雖然當時依然不會覺得無趣,可回想起來不免空泛,而且一想到未來,便又茫然了。


    原來是覺得活著失去了目的。他想到。


    想到這裏,轉盤的速度已經開始變快了,李得命不由得想到,自己生活在這世界,盡管似乎可以擁有一切,但由於種種局限,他對於未知始終有種迷之恐怕。


    他又想起了,原來我們覺得某一件東西之所以珍貴,都不是因為那件東西本身珍貴,而是因為我們覺得珍貴。


    這似乎是個老掉牙的道理,但李得命發現不親身體會還真難感悟。


    比如,他的錘子有什麽珍貴?但一旦賦予它更深的意義,它是紀念看網文的錘子,叫昊天錘,所以很重要。


    又比如,其實他完全可以去搞個電動的三輪車,這樣就不必擔心要加油了,可李得命卻意外的發現,如今每一天的記憶都變得如此珍貴,好像非要留下什麽紀念以表達意義,要不然就容易產生一種失魂落魄的感覺。


    沒人其他人了,是的,他現在可以說自己是世界的主人,這裏一切都是他的,可他真正能顧及的究竟又有多少呢?


    說了多少次,換家,完全可以換個別墅,換個高檔的駐地,可為什麽不想呢?


    到火車站去看看,去市內環路看看,這些看起來不算什麽困難的決定,但卻讓李得命頭痛不已。


    他有時會想,如果自己真是小說裏的主角就好了,他看過那麽多的小說,動不動開篇就是熟悉小說穿越的套路然後好好生活一路裝逼打臉,甚至還有撲街作者做開頭的……


    為什麽,為什麽他就對於過去念念不忘?


    轉盤飛速旋轉,李得命盯著天空反而覺得像是天在轉。


    別的主角穿越到異界,就可以那麽輕易的忘記自己之前的生活,忘記自己的親人朋友,李得命現在覺得這簡直無法理喻。


    “我們想變強,並不是因為我們真的想變強,而是因為我們希望別人看到我們變強。”他又想,“我知道了,原來如此,我們真正在乎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感受。”


    李得命說著,又想到人們為什麽看盜版,除了因為在搜索引擎下第一麵的第一條是某度的正版下一條就是無彈窗的免費全文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根本不在乎。


    李得命發現,我們生活處處都是這種不在乎所產生的,聽起來有點怪,用專業術語這叫做“異化”,是老馬很早寫出來的概念。形象點,比如說:


    我們需要看不可描述的電影,因為那很爽,但我們並不在乎那個女的,甚至有時候會覺得誰要做這個就是個不可描述的賤人。


    再如說,對貴族而言,奴隸確實很重要的,但這種重要遠非那種重要。


    異化的人,以為自己做了很多重要的事,自己自由了,其實他真的什麽也沒有做,嚴格意義上說,這就等於創造了許多無效的社會價值,從而造成繁榮假象。


    爛尾樓為什麽會出現,是施工領導的腐敗,除此之外還需要工人的工作,然而從某一方麵講工人的工資並沒有少,所以他們願意繼續工作,並且同樣要出很多力,可實際上他們的工作之於工作本身毫無意義,而貪的錢另一方麵領導又吃喝玩樂一次性搞掉後,沒了就沒了,一時爽也沒有什麽意思,而假如說錢又流到某個女的身上,美了容。


    那等於說,工人建造爛尾樓目的是為那女人美容。


    轉盤停了下來,李得命下來後腦袋暈乎乎。


    帶了些菜,回到家後,他今天開始學會自己做菜做飯了。


    土豆可以說是他童年的最愛,如今隻能說懷念的成分更多了。其實吃起來,感覺有些無感。


    其實他也是這兩天學會自己做菜,還是覺得挺有成就感的,其中有一道醃黃瓜,味道真的很不錯。


    除此之外,李得命吃到奶奶家從鄉下帶來的黴豆腐,那種鹹辣盡頭略微顯得陳酸的味道還是有些感動。


    這麽一天就這麽過完了,但李得命還是覺得找不到人生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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