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薩滿對老人這看似無害的一眼,卻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似乎他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老人又轉回頭,看著依菩提,平靜的說:“小姑娘,我叫什麽名字?”


    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老人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一朝醒來,他便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了,似乎從前的一切都已經被遺忘,他所能記得的,是一切跟佛法有關的東西。


    那些佛經,那些典藏,就仿佛鐫刻在他的腦海中一樣,並沒有隨著記憶流失。


    從那之後,老人就在大草原上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他餐風飲露,追求的唯獨隻有心中的佛法宏願。


    最初那兩年,老人還念念不忘要找回自己的身份,可詢問了許多人都無果之後,老人似乎也放棄了。


    他發現了遠比自己的身份更為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佛法。隻要佛法還在,記憶不在了又有什麽關係呢?就連這身臭皮囊,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舍棄,況乎一個姓名,況乎一個身份。


    自那之後,老人心無旁騖,一心隻有佛法無邊。


    對於佛門來說,老人絕對是個極為典型的異類。


    一般來說,修行是必須伴以武功的修習的,後天境界更多的還是由武功的強弱來進階的,隻有到了身之境之後,武功才不是決定修行進展的重要因素。


    而老人在失去記憶的同時,連武功也一並遺忘了,所有能夠被記起的,唯有佛經典藏而已。這些東西,似乎是伴隨著他的降生而來,就如同他的身體,除非被殺死,否則無法被抹殺。


    沒有了武功的老人,按說是不可能在修行上有半步寸進的,但是,當老人徹底放棄了自己的身份姓名來曆等等一切跟這個世界相關的東西之後,他的修行卻又開始緩慢的增長。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修行增長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從一開始,老人一年的修行還不如一個眼之境的習武者一年的進展,可隨著時間過去,老人一年的修行足以和一個舌之境的高手相提並論了。


    而等到最近這兩年的時候,老人的修行增長速度,已經遠超普通的修行者,甚至於,就連許半生的修行速度在老人麵前也是不值一提。


    如今,如果按照修行的境界來論,老人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意之境的高手,這世上能夠與他比拚修行的人,恐怕也隻有林淺和迦樓羅了。


    但是,由於老人沒有半點武功,所以老薩滿根本無法感應到他身上有任何修行者的氣息,甚至由於老人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身份這種事情早已被他拋諸腦後,他身上連存在於世的基本氣息也隨著歲月逐漸湮滅,是以老薩滿甚至無法感知老人的存在,他就像是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了一般。


    最主要的因素當然還是老人的實力其實遠超老薩滿,意之境,幾乎已經是無限接近於先天的境界了,他若不想讓老薩滿感應到他的存在,老薩滿根本就沒有可能知道。


    這句話問出口,老人也有些激動,雖然已經放棄追尋自己的身份,甚至已經習慣了這種對自己身份毫不知情的生活,但是現在突然發現又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總歸還是很激動的。


    這個小姑娘既然喊他師父,自然也就會知道他的身份。


    “師父你怎麽了?失憶了麽?您是活佛啊,您叫滿都拉圖啊!難道你就是因為失憶了,所以才會跑去吳東跟許半生為敵的麽?這太好了,原來是因為您失憶了,我就知道您絕不會跟許半生為敵的。這下可以跟他解釋個清楚了!”依菩提完全不清楚狀況,發現滿都拉圖有可能是因為失憶才做出那些事情,頓時大感欣慰,甚至喜極而泣,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老人,也就是真正的滿都拉圖,此刻卻再也沒有精力去考慮這些事情了,他的名字一從依菩提的口中被說出,這四個字的名字,頓時狠狠的擊中了他,然後,他身體裏的那些記憶,跟隨著最為原始的本能,像是潮水一般,朝著他的大腦瘋狂的集聚而去。


    這麽多的記憶,來自於滿都拉圖前半生四十多年的記憶著實過於龐大,一時間,就連已經身處意之境的他,也有些承受不住。


    眼前發黑,幹枯瘦癟的身體開始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可能被那龐雜的記憶擊碎一般。


    而站在滿都拉圖對麵的老薩滿,此刻也是震驚無比,他絕難相信這個老人竟然會是滿都拉圖。


    他作為那個假滿都拉圖的師弟,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滿都拉圖應該已經死在自己師兄的手裏,而且那早已是十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現在,滿都拉圖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麵前,他豈能不感到震驚?


    震驚還是小事,他最為擔心的,是滿都拉圖一旦想起了一切,他這個害他之人的師弟,必然逃不過滿都拉圖的報複。


    老薩滿不禁有些恨起自己的師兄來了,接近二十年前,他本就不同意他的師兄去搞什麽所謂的大計劃,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整個草原,恢複他們這一族的往日榮光。


    可以說,以他和師兄二人的天才,若是老老實實在蒙兀大草原上經營,不出二十年,的確是可以做到讓他們這一族再度成為大草原的實際掌權者的。可是,他的師兄擁有遠比這更大的野心,他所覬覦的,絕不僅隻是一個草原,而是整個世界。


    他殺了滿都拉圖,然後取而代之,為了避免被人識破自己的身份,他在改變了自己的容貌,頂替了滿都拉圖之後,就再也沒跟自己的師弟見過麵。


    這直接導致老薩滿今天見到老人,也就是真正的滿都拉圖之後,居然不知道這就是那個本應在接近二十年前就死去的活佛。


    若非如此,老薩滿現在又怎麽會如此被動,尤其是滿都拉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遠超老薩滿,對付一個朱弦,就已經幾乎讓老薩滿殫精竭慮,如今再要對付滿都拉圖,這怎麽可能?


    殺人竟然沒殺死,這倒也罷了,偏偏這個人今天還變得如此之強,強到甚至讓老薩滿連反抗的心思都不敢生出。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滿都拉圖,估計老薩滿直接掉頭就跑了,對方必然會報複,這已經毫無疑問。偏偏在師兄所謂的殺了滿都拉圖之後,就已經和他幾乎徹底斷了聯係,他根本就不知道滿都拉圖長什麽樣子。


    現在,老薩滿已經進退維穀,偏偏他還告訴了滿都拉圖自己的身份,現在滿都拉圖已經知道了他是仇人的師弟……


    老薩滿真的很想一跑了之,可是這大草原上,連個遮擋的地方都沒有,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現在,老薩滿眼前突然出現了生機。


    依菩提把滿都拉圖的身份告訴他之後,滿都拉圖開始渾身顫抖,仿佛中了邪一般。


    老薩滿開始不明白,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滿都拉圖為何會如此。


    滿都拉圖既然連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了,就必然是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雖然老薩滿並不知道為何滿都拉圖連記憶都已經消失了,卻還能夠修行,但是他卻知道,四十多年的記憶,在一瞬間湧入腦中,一定會對那個人產生極大的衝擊。


    這種衝擊,換做是老薩滿自己,一個舌之境的高手,鬧不好都會直接將其衝擊到走火入魔。但是老薩滿知道,這種衝擊隻會暫時的妨礙到滿都拉圖,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消化這全部的記憶。


    到那個時候,一切記憶都恢複了的滿都拉圖,就徹底沒辦法對付了。


    所有的機會,或者說唯一的機會,隻有現在!


    老薩滿眼中寒光閃現,整個人都散發出陰森森的意味,他揚起法杖,第一次的撒開步伐,衝向自己的對手。


    滿都拉圖依舊渾身抖若篩糠,滿臉的痛苦和茫然之色,瞳孔發散的根本毫無戒備。


    老薩滿的法杖重重的砸向滿都拉圖,法杖的前段閃現出絲絲的電光,伴以咆哮的風聲,老薩滿幾乎看到滿都拉圖被自己這一記法杖直接打的命斃當場。


    依菩提當然發現了不對,她大喊一聲:“不要傷我師父!”然後,她小小的身軀直接插在了滿都拉圖和老薩滿的法杖之間,她竟然試圖以自己的身軀去阻擋老薩滿這一擊。


    如果是依菩提完好之時,她好歹也是鼻之境的高手,就算是不能擋下老薩滿這一擊,至少自己也不會因此殞命,頂多就是身受重傷。


    可是,現在的依菩提根本不堪一擊,她在床上被綁了一月之久,吃的喝的都極其之差,幾乎連基本的生理本能都供應不上,現在的她,實力甚至不如一個學過兩年跆拳道的強壯男子。


    法杖帶著絲絲電光,伴以狂風的咆哮,杖頭之上一股強烈的旋風,直接砸向依菩提的腦袋。


    依菩提幾乎是憑著本能在最後關頭歪了歪腦袋,躲過了致命一擊。


    可是,法杖砸在她肩頭的代價依舊是極其殘酷的,依菩提本就嬌小的身軀,被這一杖打的幾乎坍塌下去,半邊身子都垮了。


    胸口瞬間被自己的鮮血染紅,依菩提在倒下去之前,還衝著老薩滿重重的噴去一口鮮血。


    這可不是因為受傷噴出的鮮血,而是依菩提使用了三聖教的一個術法,在鮮血裏是她這十幾年來的全部功力,隻要老薩滿被這一口血噴中,至少也會讓他受些傷。


    老薩滿也沒想到依菩提會突然擋在中間,更不會想到依菩提被自己這一杖砸中,還能噴出這樣的一口鮮血。


    閃避不及,老薩滿被這一口鮮血噴了個滿頭滿臉。


    霎時之間,老薩滿的腦袋上,冒出陣陣白煙,就仿佛澆在他頭上的不是依菩提的鮮血,而是某種強酸,正在瘋狂的灼燒著老薩滿的肌膚。


    老薩滿吃痛之餘,雙眼已瞎,手中法杖瘋狂的亂舞起來,鬼使神差的,竟然又朝著依舊在渾身發抖的滿都拉圖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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