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整個小小的院子裏,彌漫著一股悲壯的情緒。


    尤其是蔣怡,她曾經親眼見過赤蛟當年是如何自殺的場麵。


    赤蛟橫刀自刎,而後那把九環大刀從天而降將赤蛟的身體一刀斬成兩段,最後他的下屬湧上前去無數刀將赤蛟分屍的悲壯場麵,還曆曆在目。


    而今又看見赤蛟僅以殘魂之態,卻做出如此壯烈之舉,他的本心肯定是想和金日旬同歸於盡的,隻是顯然力有未逮,而這種明知不敵卻執意雞蛋碰石頭的情懷,悲壯到令人心顫,同時潸然到想要落淚。


    蔣怡終究是個女人,縱然她的商業帝國裏,也統帥著數以千計的員工,平時她可以偽裝的很冰山,氣場足到連男人都難以駕馭。可在這樣的場麵之前,蔣怡終究還是緩緩的流下淚來。


    夏妙然和史一航雖然並未見過赤蛟兩千年前的自殺場麵,可麵對此時此刻此景,也不禁黯然低頭,已經不忍看赤蛟化作一陣飛煙。


    曾文卻還在不知疲倦的舞蹈,她已經完全沉醉在月光星光之間,整個人進入到忘我的境界,史一航瞥了她一眼,很是羨慕曾文小小年紀就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到入定,但同時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悲哀。因為在他看來,接下去,就是他們逐一離開這個世界,甚至神魂俱滅,連輪回的權力都將被剝奪。曾文的確是個修行的天才,但是,她的天才之旅,也終將在此刻結束。


    史一航當然知道曾文的舞蹈是為了讓那些月光星光傾灑在金日旬所化的黑煙之上,並且顯然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之所以他們能夠重新看到赤蛟的影像,完全依賴於曾文揮灑出來的月輝和星光。


    可這也僅僅隻是削弱金日旬的實力而已,並不能真正的戰勝他。


    誰也沒有注意到,許半生已經扶著牆壁緩緩的站起身來。


    他是個十分內斂的人,很少會將自己的感情流露出來,仿佛永遠都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所謂濁世翩翩佳公子。


    而現在的許半生,卻是表情略顯猙獰,雙目微虛,眼中透出忿恨的光芒。


    他那瘦弱的身軀之中,仿佛積蓄了太多的怒意和憤慨,同時也為赤蛟的決然而深深動容。


    許半生此刻,已經毫不掩飾他的情緒和憤怒,將全部的能量徹底綻放出來。


    他的表情開始出現扭曲,極重的憤怒已經讓他的道心略有浮動了。


    不過太極之心是不容易出現閃失的,許半生隻用了不到一秒鍾就又讓自己的道心重歸有序,扶著牆壁站直了身體,背部那猙獰的傷口,仿佛再沒有疼痛。前胸的傷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著,肌肉被切開的部分飛快的生長出肉芽,但卻受到他腹中流出的肚腸的阻礙。


    許半生終於穩穩站直,他用自己的右手將些微露出腹部的肚腸納入腹中。那稍稍停頓的肌肉生長,更加飛快的向著中間聚攏起來。


    此刻院中,赤蛟已經紅光大熾,這是他最後的光輝,也是他可以為許半生做的最後一點點的貢獻,更加是他將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赤蛟似乎終將無法完成他的願景,哪怕明知道趙元甲也留下了一縷殘魂在這個世間,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涯。


    所有的不甘,和對趙元甲超越千年的忿恨,以及麾下全軍將士的怨氣和怒火,都化作了赤蛟這最後的力量。


    院中漫天紅光,將金日旬所化的黑色緊緊的包裹其間,曾文揮灑出來的月輝星光似乎都被這紅光所掩蓋,再也看不出絲毫的皎潔明亮。


    許半生抬起頭,他雙眼的瞳孔赫然又變成了兩彎月牙,和天空中那七輪明月交相輝映,透射出極為冷漠的紅光。


    在他的目光所到之處,所有的一切也都在悄然的改變著顏色,這甚至包括夜空中那七輪明月。


    紅色!一切都變作了紅色。


    至少在這個院落之中,所有能夠被看見的物體,都變成了血紅的紅色。


    紅的如此妖豔,紅的幾欲滴落,紅的滲透出來,紅的讓人隻覺得一陣陣的心悸。


    眼看著那七輪明月一點點的被染上了紅色,而後紅色逐漸加深,最終成為濃稠的鮮血一般的顏色,蔣怡和夏妙然都將目光死死的盯在了許半生的身上。


    她們注意到,在這樣的紅色之中,一切物體的移動速度似乎都變慢了,這血紅色世界中的空氣也仿佛變作了鮮血,具備了鮮血的屬性,所有的物體在如此粘稠的鮮血之中,被動的被降低了速度。


    就連金日旬化作的黑煙也是如此,明顯慢了許多,之前的流動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反倒是紅光大放的赤蛟,在這樣濃稠的紅色之中,速度絲毫不減。


    速度沒有被減緩的,還有曾文。


    曾文依舊在舞蹈,那些月輝和星光隻是看不真切了而已,如果仔細去看,還是能夠看出星星點點的飄灑的。哪怕是他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曾文依舊沒有停止她揮灑月輝和星光的舉動。


    見曾文如此,雖然感覺到引動星力愈加的吃力,可蔣怡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她已經開始看不懂自己的這個弟子了,現在想起來,許半生將那枚儲物戒指交給曾文,此間頗有深意。而曾文一係列的舉動,也證實了她在這場戰鬥之中,甚至比蔣怡和夏妙然都起到了更大的作用。


    曾文不停,蔣怡就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許半生自然是絲毫都不會被這粘稠的紅色所束縛的,他一步步宛若平時那樣的朝著金日旬走去,可是,他麵部扭曲的肌肉,他那雙早已血紅欲滴的雙瞳,都充分的告訴所有人,今天的許半生,和以往的不一樣。


    “赤蛟將軍,回來!”許半生的口中輕輕吐出六個字,而這六個字仿若具備了實質一般,攔阻在赤蛟與那團黑煙之間。


    然後,許半生將手中的十三宮盤往天空中輕輕一拋,十三宮盤便仿似一個飛碟那樣,緩緩升空,滴溜溜的旋轉,周圍發出一層朦朦的金光。


    這是整個院中唯一沒有被蒙上紅色的東西了,十三宮盤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一切射向它的紅光,並且將自身的金色光芒,緩緩投射出來。


    “吸收吧,赤蛟將軍。”許半生又吐出七個字,赤蛟那已經幾乎化作紅光的身體,受到了極為強大的吸引力,朝著空中旋轉不已的十三宮盤緩緩飄去。


    早已被染成血紅的九環大刀,就連上邊那九枚金環也變作鮮豔的紅色,在赤蛟飄向十三宮盤的時候,轟然落下。


    許半生伸出手,接住了那把九環大刀,手腕一抖,一陣清脆的金環碰撞的聲響,在院中響起。


    無論是蔣怡還是夏妙然,又或者曾文以及史一航,都感覺到一股清涼的力量透入到自己的大腦之中,他們變得清明,更加清醒的麵對眼前的一切。


    赤蛟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似乎是再度進入了十三宮盤之中,或許是許半生又將其封印起來。


    金日旬逐漸在黑煙之中現形,他的力量已經快要無法維持他幻化成黑煙,他此刻的臉上寫滿了瘋狂,但是卻對這血紅的世界無可奈何。


    “你才是魔!你是大魔王!這是你的煉獄,你是煉獄中的大魔王!”金日旬突然瘋狂的大聲喊叫起來,張牙舞爪,聲嘶力竭,形狀可笑。


    許半生並未理會他,而是轉過頭,靜靜的看著天空中不斷旋轉的十三宮盤。


    十三宮盤周圍的金光逐漸收斂,許半生一招手,十三宮盤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這把大刀才是你的武器,既然已經怨氣全消,就先寄在刀身之中吧。赤蛟將軍,你可願意作為你這把九環大刀的刀靈?”許半生並未強迫赤蛟,而是給了他一個選擇的權力。


    重新幻化為人形的赤蛟,仿若一灣清泉從十三宮盤之中緩緩流淌了出來,然後又恢複了之前那半透明的姿態。隻是,此刻的透明程度,似乎比起之前他從十三宮盤中出現的時候,要凝練了許多。


    “多謝少主成全!”赤蛟拱手對著許半生深深的施了一禮,然後再度化作一灣清泉,所不同的是這次他並未流向十三宮盤,而是流入到了許半生手中的九環大刀之中,消失不見。


    而十三宮盤此刻已經灰暗無光,徹底恢複了往常的模樣。


    許半生輕輕將十三宮盤拋出,方向是蔣怡。


    蔣怡急忙接住十三宮盤,不解的看著許半生。


    “十三宮盤之中的戾氣已消,也算是完成了我最初對你的承諾,現在,這十三宮盤將可以徹徹底底的為你紫微一脈所用。”許半生輕聲解釋道,隻是淡淡的看了蔣怡一眼,便又轉臉望向已經瘋狂到歇斯底裏的金日旬。


    金日旬此刻就像是精神病院裏的狂躁症患者,他瘋狂的試圖向前衝去,可這粘稠的紅色卻使其難以前行。


    這麽半天,他也不過前進了數米而已,距離許半生依舊有著不近的距離。


    “你這個魔王,你的魔心我已經感覺到了,你要毀滅整個世界。不,你毀滅的不僅僅是這個世界,而是……而是……而是整個三界。”金日旬愈發瘋狂,所說的話也讓蔣怡等人完全無法理解,但是,許半生現在的模樣,也的確讓他們深深的產生了擔憂。


    許半生的傷勢已經完全複原,身上再也看不出曾經被金日旬的高麗刀砍傷的痕跡,甚至於,就連他身上那早已支離破碎的衣服,竟然也離奇的複原了。


    這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哪怕這裏站著的,都是修行者,可破碎的衣物還能複原,甚至也超出了修行者所能知曉的範圍。


    “也許你是對的,我也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不過,我能夠看到自己的未來,未來並非你所說的那樣。那麽,現在,是到了你生命終結的時候了。”隨著傷勢的複原,許半生臉上的扭曲表情也不見了,除了雙瞳依舊血紅,他仿佛已經恢複了從前那永遠淡定從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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