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一個澡之後,因為飛機和快車造成的不適基本蕩然無存,許半生拉開洗手間的門,就看到自己的母親帶著滿臉的笑容站在房間裏,顯然已經等候自己多時了。


    看著眼前這個幾近五十歲的中年女子,眉梢眼角與自己多少有些相似,不用任何的證明,許半生也知道這便是自己嫡親的母親。


    隻是,進了許家之後,他一直也喊不出口那聲“媽媽”。從出生到現在,他就完全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和親人,至今為止,他所有打過交道的人,也不過師父、李寡婦以及那對開著鹵製品公司的夫妻,今天再加上飛機上的空姐、夏妙然,勉強可以算上機場的經理總經理等人,別說是和親人了,就算是和人打交道,對於許半生來說也是件略顯困難的事情。


    剛見到父母出現在小區門口的時候,他看到父母老淚縱橫,心裏也起了些漣漪,可也終究隻是漣漪而已。


    他知道,這個女人很希望自己可以喊她一聲“媽媽”,他亦知道,父母將他托付給師父,實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他並不責怪他們,但是他就是喊不出口這兩個字。


    反過來,還是他父親安慰的他。許如軒說:“別著急,先慢慢習慣,這十八年我們都不曾相見,著實委屈你了。”


    剛出來的時候,眼前這個名為秦楠楠身份是許半生母親的女人還是滿臉笑容,但是很快,她的雙眼就又紅了起來。


    接過許半生手裏的浴巾,秦楠楠先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可身體卻似乎依舊孱弱的少年,秦楠楠的心裏可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日盼夜盼,終於盼到了他年滿十八歲的這一天。天天思夜夜想,終於看到自己的兒子站在自己的麵前。縱然不像其他房的孩子十八歲時那樣健康精壯,可這是自己的兒子啊,眉眼清秀,隱約之間氣度不凡,秦楠楠又如何不激動萬分?


    隻是,這孩子和自己之間顯得極為生分,哪有半點母子之間心連心的模樣。


    秦楠楠很是難過,但也知道,讓許半生接受他們,顯然還需要一些時間,畢竟是個十八歲的大小夥子了,哪能說接受一雙父母就接受的?


    母子倆默然對視,秦楠楠趕忙笑了笑,拉著許半生讓其坐在凳子上,自己則站在他的身後,拿起手裏的大浴巾,搭在他的頭上,幫他將還有些濕漉的頭發擦幹。


    從鏡子裏,秦楠楠一直都在觀察著低頭任由自己擺弄的許半生,這孩子,眉清目秀的像極了年輕時的許如軒,雖然比起許如軒當年瘦了許多,可是身上那股清然的氣息卻是一模一樣的。剛回到家中,雖有些局促,但看得出來,那個老道士將其教育的十分出色,舉手投足之間,許半生都有一種超然的氣度,就仿佛他從未離開過許家,而一直都是天之驕子一般的活著一般。


    秦楠楠當然不會知道,她許家也不過是泱泱中華大地上富貴之家中的一個,雖可稱富甲半城,但比起太一派在道教宗派中的地位,那絕不可同日而語。太一派如今雖然落魄,但是在道教宗派中的傳承,依舊是皇冠頂上的那顆明珠。若是用人間財富比較,太一派便是那富可敵國之家,所不同的不過是人間富貴是為金銀,而太一派的財富則是其在道家、術數之上的造詣。放眼全共和國的道教宗派,許半生的師父若說自己是術數第二人,便不會有人敢稱自己是第一。而許半生作為太一派唯一的傳人也是太一派第三十七代掌教,論起身份來,那絕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遠比他現在這個富二代的身份耀眼的多。


    頭發半幹,秦楠楠又拿來吹風機,呼呼的幫許半生整理著他柔順的短發。


    其實許半生根本無需用吹風機這種東西,他稍稍鼓動內力,便可在瞬間蒸幹頭發。他也明白,這是秦楠楠想和他表示親近的方式而已,是以便由得秦楠楠在自己的腦袋上撥來弄去。


    “半生,你今天趕了一天的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秦楠楠放下吹風機後,盡可能用一個慈母的方式問道。


    許半生站起身來,對著自己的母親微微笑了笑:“不用,我剛回來,想來會有很多來往,我也要學著與人打交道。”


    秦楠楠點了點頭,心裏感激著那名迄今為止她和許半生的父親都不知道姓甚名誰的那名道長,他不但真的讓許半生活了下來,而且還教的他禮數周全出乎他人意料的謙和,這實在是許家之福。


    “那我們就下去吧,你父親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我們家三口先說會兒話,一會兒再去應酬他們。”


    許半生點頭,道:“好。”


    秦楠楠下樓的時候一直抓著許半生的手,實在是太過於掛念這個兒子了,十八年不見,如今見了也還有些難以置信。生怕自己一鬆手,兒子就會消失不見。


    “老許你把煙掐了,兒子從那山明水秀的地方來到這空氣汙濁不堪的城市裏,本來就不適應,你還點根煙這麽熏著……”還沒走下樓梯,秦楠楠就大聲嗬斥樓下吸煙的許如軒,許如軒聽言也立刻將自己手裏的煙頭在煙灰缸裏掐熄,然後手忙腳亂的扇著風,讓下人將煙灰缸拿走,又命其將窗戶打開透氣,似乎真的怕熏著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許半生笑了笑,道:“師父也經常抽煙的,我早就習慣了,偶爾我也會抽上兩管,你們不必太擔心。”


    秦楠楠剛剛還對老道士感激莫名,現在卻不禁有些怨懟之意,看著自己兒子瘦弱的身體她就心疼的厲害,那個老道士還整天抽煙熏他,而且自己的兒子抽煙他也不管,這叫個什麽師父。


    可真等許半生坐在了沙發上,秦楠楠拿過茶水,取過零食,許半生都隻是笑著點頭,卻並不取用的時候,秦楠楠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兒子相處,著實沒有和兒子並肩而坐的經驗,手忙腳亂之餘,她也不禁拿起了桌上許如軒的香煙,抽出一支對著許半生,道:“那要不你抽根煙吧。”


    許如軒氣的鼻子直打哼,許半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起來,這對夫妻比自己還要慌亂。


    將秦楠楠的手按了下去,取過她手裏的煙盒,又將那支取出的香煙塞了回去,放在茶幾之上,許半生道:“你們肯定有很多話想問我吧,我不餓也不渴,你們問吧。”


    秦楠楠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有些方寸大亂了,卻又將氣撒到了順手拿起煙盒的許如軒身上:“抽抽抽,你就不能歇一會兒?”


    許如軒麵有赧然之色,放下煙盒,想了想,拿起茶水喝了一口,轉過頭看了看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的下人,道:“老張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喊你。”


    老張其實還沒許如軒年紀大,聽言急忙退下,許如軒咳嗽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之情,看著眉梢眼角和自己年輕時頗為相似的許半生,又看到他那瘦削的身體,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你這老許,兒子回來了你歎個什麽氣麽!”秦楠楠今天的攻擊性特別強,尤其是對許如軒。


    許如軒抬起頭來,開口說道:“半生,這些年苦了你了,我和你母親……”鼻端略有發酸,竟然哽咽起來,說不下去。


    “在山裏其實並不苦,山裏也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麽閉塞。每天除了打坐練功,我還有兩個小時可以聯網看看這個世界。現在接觸的這一切,雖然都不曾親手觸碰過,不過也算是耳熟能詳。我過的雖然寂寞些,可並不清苦。身體瘦弱是因為命數如此,並不是在山裏吃苦的緣故。”


    短短幾句話,基本上算是把這十八年的經曆做了個籠統的交待,眼見和腦中所想頗有差池,許如軒和秦楠楠也知道自己大概誤會了許半生在山裏的生活。


    “你師父現在……”許如軒想起十八年前,一個邋邋遢遢的老道走進自己的家門,明明重重把守,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就飄然進來的。然後老道如數家珍一般將他的情況曆數了一遍,又費了些手段令許家上下相信他就是個活神仙,然後表示許半生若是留在許家,怕是活不過倆月,經過賭命一般的掙紮,最終許如軒力阻家人勸說,終於將許半生交給了那個老道。這一晃竟然已經十八年了,而當年那個老道也依照承諾在許半生十八歲的時候讓其回到許家,卻不知那位不知名的道長如今是如何模樣。


    “師父身體很好,前不久下山雲遊去了。他為老不修太不正經,你們不必太掛念於他。他總歸是會活的很瀟灑的,這世間能為難他的人大概還不存在。”


    似乎也想起十八年前那個老道的所作所為,許如軒和秦楠楠臉上也不禁露出些許笑意。


    許半生的師父真的就是個遊戲人間的高人逸士,行為言辭完全無從揣摩,每有驚人之舉。許家上下與其相處不過短短三日,卻已經領教的痛徹心扉。現在聽到許半生也是這麽說他的師父,夫妻二人自然莞爾。


    “道長平安我們也就放心了。半生,你剛才說你在山上每日打坐練功,是不是你師父也將那些仙人手段教給了你?”秦楠楠對老道士的怨懟此刻也早已無影無蹤,當初她可也是見識過老道士的手段的,不免對許半生有些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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