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回家,林道行打發嚴嚴去臥室看會兒書,別老捧著手機打遊戲。


    嚴嚴情況特殊,他學東西快,智商沒問題,但他不適應跟人相處。老寒說他小時候並不這樣,小時候的嚴嚴調皮搗蛋,很讓人頭痛,直到當年那場事故,他父母雙亡,隻有他活了下來,這之後他就逐漸變成了現在這樣。


    林道行在工作中認識了老寒,這幾年和他們叔侄相處久了,嚴嚴才慢慢跟他親近起來。他想起之前見到馮佳寶和嚴嚴講話的畫麵,這兩人一坐一站,雙雙頭貼桌子,也是有趣。


    剛才買單的時候沒見她人,倒看到收銀櫃上攤著的書本,上麵寫著熟悉的課程名字,封麵圖案是陌生的。


    十年時間日新月異,今天這頓飯,倒勾起他不少大學時光的回憶。


    林道行躺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正準備打起精神回房工作,嚴嚴忽然打開臥室門走了過來。


    等他走近,林道行才看到他展開的手心中躺著一張一寸大小的大頭貼。


    林道行拿起一看,大頭貼中一男一女,男的大約十一二歲,女的還是個低齡兒童。小孩頂著齊劉海的娃娃頭,咧著嘴對鏡頭笑,大概因為門牙缺失,這笑傻憨傻憨的,跟現在這個念大一的漂亮少女不像一個人。


    但林道行還是一眼認出這位低齡兒童就是馮佳寶。


    林道行問,哪來的?


    嚴嚴招招手,林道行跟著他走進臥室,嚴嚴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抽走林道行拿著的大頭貼,塞進抽屜內的直角縫隙中。


    這還不夠,他還摁著大頭貼又往裏麵推了推,直到大頭貼僅露出一個螞蟻大小的角。


    林道行明白了,大頭貼掉進了縫隙中,藏太深沒被主人發現。


    難為嚴嚴居然能找到它,林道行揉了揉他的腦袋,不是說進來看書嗎?


    他讓嚴嚴老實學習,走前他把大頭貼從縫隙中抽了出來。


    第二天周五,大教室裏有兩堂課,馮佳寶和施開開坐在中間的位置,課間休息的時候兩人刷著手機購買出遊物品。


    “我要買比基尼,買三套!你買不買?”施開開問。


    “待會兒再說,我先買防曬霜。”佳寶說。


    “對對對,防曬才是關鍵!”施開開重新搜防曬。


    “還有驅蚊水。”佳寶提醒。


    “對對對,驅蚊水也是關鍵。”施開開點著頭。


    馮佳寶拉出手機備忘錄,截圖發給施開開,讓她幹脆照著買。


    “你們定好去拉加厄斯帕了?”後座的李樂斌問。


    施開開盯著手機分心回答:“是啊,錢都已經交了。”


    “你們報的那個團還有名額嗎?”


    “你也想去?”施開開轉頭。


    “是啊,怎麽樣,還有名額嗎?”


    “我不清楚。”施開開說。


    “就你一個人嗎?”馮佳寶扭頭看向李樂斌,“我幫你問問旅行社。”


    “就我一個。”李樂斌回答。


    施開開說:“就你一個?你確定想去?跟我們作伴啊?”


    馮佳寶上回添加了旅行社負責人殷虹的微信,她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很快收到回複。


    她打斷那兩人的聊天,“旅行社那邊說已經滿員了。”


    “滿了?”李樂斌一臉失望。


    上課鈴響,施開開轉回來,湊近馮佳寶說:“你說李樂斌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想去?”


    馮佳寶覺得施開開的思維太發散,別人想去旅遊而已,關她們什麽事。


    施開開手臂搭住她肩膀,搖搖頭說:“年輕人還是太單純,有空多照照鏡子,欣賞一下自己的美。”


    馮佳寶笑出聲,老師在講台前抬起頭,她連忙捂嘴。


    晚上佳寶又失眠,上廁所照鏡子的時候忽然想起白天施開開說的那句玩笑話,她把鏡前燈打開,轉了轉臉,仔細打量鏡中人。


    夏天才開始,她就感覺自己瘦了不少,她祈禱秋天快點到,可以讓她吃頓好飯,睡個好覺。


    馮佳寶捏捏自己貌似少了肉的臉頰。


    重新回到床上,她閉目躺好,等了半天再睜眼,一看時間,淩晨三點。


    她起床穿好運動衣,下樓的時候舅媽正在廚房,今天電視台來人錄製節目,二老準備待會兒上菜市挑選最新鮮的食材。


    舅媽看見佳寶,問她:“怎麽這麽早去跑步,不多睡會兒?”


    “我想一路跑到飯店,正好弄下衛生。”


    從這裏跑到飯店大約不超過一個半小時,舅媽知道佳寶有苦夏的毛病,運動累了也許就能睡個好覺,她讓佳寶路上注意安全。


    淩晨天未亮,城市還在沉睡中,空氣不像白天那樣燥熱沉悶,林道行沒開車內空調,他吹著微熱的夏風,開車行在馬路上。


    今天團隊加班開會,老寒不放心嚴嚴,林道行讓他先回來,他自己則和同事們忙到現在。


    這會兒他又累又困還餓,想抽煙提神,可是又要遵醫囑禁煙酒。


    眼看馬上要進小區,他打了一個哈欠,視線一飄,忽然注意到人行道上正彎腰嘔吐的馮佳寶。


    起初一刻,他覺得自己是誤認了,不知道為什麽會平白無故想到對方,等車靠邊停下,他才確定自己沒認錯人。


    林道行按了按車喇叭,喂——


    佳寶一手扶膝蓋,一手撐腰,彎著背幹嘔。聽見喇叭叫,她掀起眼皮瞟了下,看到半昏半暗的夜色中林道行那張俊朗的臉,她頭腦是空白的。


    意識全無,她收回視線繼續嘔吐,依舊什麽都吐不出來,雙腿越來越軟,她難以站立。


    林道行迅速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走到她身邊,一把抓住她手臂,感覺她身體往下墜,他另一隻手撐住她咯吱窩,把她提了起來。


    能不能站?


    哪裏難受?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還能不能說話?你先說句話!


    馮佳寶難受得仿佛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這副軀幹脫離了她的掌控,她頭暈目眩,像在有屏障的空氣中四處亂飛瞎撞。


    她哪裏還能跟林道行眼神交流,也不可能知道他在問什麽。


    她全身重量都在這個男人身上,佳寶抓住對方衣角,人往他胸口靠。


    林道行見她似乎不吐了,他又把人提起來一些,想讓對方站穩。對方從抓著他的衣角改成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林道行轉而抓著她手臂,視線正對她的側臉,她額頭四周的頭發全部濕透,原本白皙的臉頰此刻充血通紅,雙眼似乎還沒找到焦距。


    林道行騰出一隻手探向她額頭,另一手要扶穩她,隻能把她往懷裏按,懷中貼著一具陌生柔弱,並且相對於他而言太過瘦小的少女|身|體,他有半秒僵硬。


    而後他把注意力放在她的額頭,她額頭是涼的。


    運動太劇烈。


    林道行放下手時,順便將她貼臉的那些濕發捋到了後麵。


    現在好點沒有?


    能不能站?能不能說話?


    胸口衣服被攥得收緊,懷裏依舊是她的重量。


    “馮佳寶。”


    林道行開口。


    昏睡中的城市寂靜無聲,意識在空氣中亂撞的佳寶聽見一道聲音,像塵封已久的古老樂器,在漂浮著塵埃的夜色中拉揍出來的、帶點沙啞的低音,念著她的名字——


    馮佳寶。


    佳寶愣了愣,屏障逐漸消散,她模糊的視線有了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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