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劇組這兩天,劉章就沒有去片場看過。實在是開機儀式的時候導演和演員的敷衍了事叫他心中不滿,而演員們的“一二三四五”也太他媽搞笑了。這樣的戲碼第一看是喜劇,再繼續看下去就是悲劇了——那可是成言蹊一千萬的投資啊,就這麽被人糟蹋?


    今天,林影第一次上戲,劉章隱約覺得這小丫頭片子說不定能給人一個驚喜。在床上翻騰了一個多小時,不但沒有睡著,連腳都還沒有睡暖和。劉章決定不再睡覺,穿好衣服就朝車間走去。


    進了車間,導演組的工作人員和請來的群演都到了。


    車床已經很多年沒有用,大多繡壞了。幾個工廠的老師傅滿頭大汗的鼓搗著機器,怎麽也開動不了。


    古導演就煩了,拿著喇叭喊:“算了,弄不好就不弄,反正就是個道具,擺擺樣子就好。時間緊迫,開機拍。”


    一個工作人員問:“古導,這機器如果開不了,可不太妥當,也拍不出車間熱火朝天的味道。”


    “熱火朝天,你還給我拽起文來了,老夫可不懂這些。”古導演踢了他一腳:“派人找家工廠錄點機器的轟鳴做後期吧。”


    那人:“還有,這車床轉不起來,拍起不是搞笑嗎?”


    “不用管,做遠景虛化掉。反正咱們拍的是人,藝術歸根結底是要表現深邃的人性。”


    “好的,導演英明。”


    劉章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這也叫拍戲?


    “各單位注意,開拍了。”古導演:“男一號準備,女三號準備了,鏡頭給女三號。”


    該林影出場了,劉章提起了精神。


    “cut!”古導演突然喊了一聲停,皺起了眉頭;“林影,你的服裝怎麽回事?”


    “是從夥房的李大爺家裏借來的,導演,有什麽地方不對嗎?”林影怯生生地問。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林影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藍色工作服。這件衣服已經洗得發白,肘關節處打了密實的補丁,一抬起來,一圈圈好象是為了箭靶子。為了今天這場戲,她還故意在上麵抹了機油。


    “怎麽這麽破舊,你這麽搞,畫麵就不美了。”古導演很是生氣:“你再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臉,髒成那樣,拍出來觀眾還怎麽看,如果當時正在吃飯那不是惡心人嗎?”


    林影小聲說:“古導,我覺得,我覺得一個車間工人上了一天班,不可能那麽幹淨的。而且,而且這是八十年代……”越說,她的頭越往下低。


    古導演狠狠地打斷她的話:“你覺得,你覺得,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這戲該怎麽拍,難道我不比你清楚?”像這種草台班子,沒有大牌明星,來的都是不知道是五線還是六線的小演員。很多女孩子前一刻還是走秀的平麵模特,下一刻就換上戲服過來出鏡頭。對於她們,也沒什麽好客氣的。


    “可是,可是……”林影搖頭:“導演,我覺得你這樣拍是不對的。”


    “少廢話,去把臉洗了,換身幹淨衣服,要拍就拍,不想拍就滾蛋。”古導演心中也有怒氣湧起。


    “導演,我我我……”林影畢竟是個小女孩子,什麽時候被人這麽粗魯地罵過,眼睛裏沁著淚水。


    至於劇組的其他演員,大家臨時聚在一起非親非故,自然沒有會說好話。而且,大家說不好是競爭關係,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錯的了。都幸災樂禍的相視而笑,等著林影出更大的醜。


    劉章看得眉毛豎了起來,他雖然不懂得拍戲,可好歹也是寫過小說的,算是半個藝術圈裏的人。藝術來源於真實,無論是寫作還是拍片,都得貼著真實。尤其是這種八十年代的年代戲,更是要拍出時代氣息來。這個古導演簡直就是胡來,連基本的常識都不懂,也不知道寰球影視是從哪裏找來的。


    自己好歹吃過林影送的飯,也算是朋友了,內心中劉章是這麽認為的。朋友被人欺負了,若不站出來說話,那就太不仗義了。況且,他也看古導演很不順眼。


    於是,劉章就走上去,順手在車床上摸了一把,然後將灰塵抹倒林影的臉上。觸手處,一片溫潤。


    林影“啊”一聲低呼,愕然看著劉章,臉蛋紅紅的。


    劉章笑著對古導演說:“我看林影這個打扮挺好的嘛,確實正如她剛才所說,在車間上了一天班,身上也幹淨不到什麽地方去,就這麽拍吧!”


    古導演一臉不滿之色:“劉老師!”


    劉章道:“我是編劇,位於作品最上遊的位置,對於人物的把握,和這個角色該怎麽拍我最清楚。其實,林影改演女三號,和該怎麽演都是我建議的。”


    古導演哼了一聲:“劉老師,你是個大作家,能寫一手好稿子,可未必就能拍出好戲。”他看劉章開始不順眼起來,可是劉老師是出資人親自打電話推薦的,是劇組的財神,卻不好得罪。


    劉章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說得有點重,緩和下語氣,道:“古導演,還是你說得那句話,這部連續劇時間挺緊的,今天應該還有好多場戲要拍。現在讓林影去洗臉換服裝實在太耽擱工夫,將就將就吧!”


    古導演聽到這話,暗道:也是,反正這戲也垃圾,就算拍好,估計也賣不出去,我費這些精神做什麽。抓緊拍完,拿錢回家了事,難不成我還指望得個飛天獎?


    反正是糊弄事兒,他的氣也消了:“好,就這樣,準備開拍!”


    正在這個時候,轟隆一聲,幾台機床轉了起來,機器聲倒叫大家嚇了一跳。


    幾個臨時請來做群演的老工人擦著汗水,說:“這破機器總算可以使了。”


    機器飛快地轉動,鐵屑在鑽頭下一圈圈被拋出去,如同刨花。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金屬的味道,整個車間在馬達聲中微微顫抖,恍惚中讓人置身於熱火朝天的工廠中。


    古導演:“action!”開拍了。


    ……


    男一號正在車床前車著零件,林影大步走到他的麵前,伸手拍了拍肩膀。


    先前被導演嗬斥的時候,林影還蜷縮的身子好象是受驚的小獸,此刻走起路來卻甩著雙手,身體整個地大開,顯得大大咧咧,就好象是換了一個人。


    “我說,你怎麽還在這裏?”


    “你說什麽?”男主角大聲問,聲音夾雜在機器的轟鳴之中。


    “我說,你怎麽還在這裏?”林影撇了撇嘴:“你那大城市裏來的洋氣的姑娘現在都被領導欺負了,你還坐得住?”


    “什麽欺負了,誰欺負誰了?”男主角停下手來,狠狠地回過頭去。


    林影:“她啊,今天在做件的時候出了好多次品,被車間主任一頓狠削。咯咯,我說嘛,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跟地主婆一樣怎麽當得了工人階級,還是早點回她的大城市。丟人,真是丟人。我說,你不是想要拿她當愛人嗎?怎麽,現在人家出事了,你不心疼,不站出來?”眉宇間全是諷刺和忌刻。


    “草,還反了他,敢欺負她!”男主角光當一聲從零件裏抽出一把扳手,就要朝外衝。


    這個時候,正說得高興的林影,嚇住了,一把拉住男主角,厲聲問:“你要做什麽,你真要為她出頭,你是不是傻?”表情既是害怕,又是氣惱和嫉妒。


    嫉妒使人醜陋,她那張不施粉黛的臉本清秀俊俏,可此刻卻擠成一團,看起來猙獰可怕。


    男主角卻停下來,怒視林影,好象明白了什麽,大罵:“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什麽是不是我?”


    男主角:“是不是你整的她,對對對,肯定是你。”他冷笑起來:“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太了解你了。”


    “對,就是我,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傲氣的樣子,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個大學生,又長得漂亮,就覺得自己是個天仙,別人都該圍著她轉,我就是要整她。讓她明白,她和我們一樣都是普通工人,一天下來一樣渾身臭汗,兩手機油。我就是要挫一挫她資本家小姐的銳氣,讓她知道什麽是觸擊靈魂的勞動改造……你打了,來來來,來打我呀!今天你不打死我,我就跟你沒完!”林影眼睛裏全是倔強的光,她昂著小腦袋,臉上一點黑色的機油汙垢隨著她抽搐的肌肉不住顫動,就好象是一條大蜈蚣。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竟將轟隆的馬達聲壓了下去。


    ……


    太強了,好強大的氣場,一時間,整個片場的人都被林影的表演所營造的氛圍籠罩了。


    按說,今天這場戲開拍的時候,男一號和林影照例可以和往常那樣張開嘴念個“一二三四五”了事。可是林影一張嘴卻是大段大段的台詞,男主角也被帶進那戲中的場景,不由自主地和她演起了對手戲,演繹起上世紀八十年代一家工廠裏那一群青年男女的恩恩怨怨……


    一個好的演員隻需一句台詞,一個表情就能控製住整台戲。是的,今天這出戲被林影徹底控場了。


    劉章站在旁邊,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天份,林影身上有一個好演員的天份!


    這樣的好演員在流量明星、網紅臉充斥屏幕的時代是那麽地難得。


    可惜這就是一部垃圾劇,將來有很大可能上不了電視,言成蹊的這一千萬投資也將打水飄。林影的表演用在這上麵,真是浪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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