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該去吃飯了,歇一會兒。反正這活也沒多少,最多還有一個小時就弄完,不用急。”金老大將手中的磚刀扔在用舊輪胎做成的桶子裏,說。


    那頭,身著迷彩服的小騷大約是累了,將扁擔靠在牆壁上,直接躺上了花壇,點起支香煙。吸了一口,就隨手塞進劉章嘴裏。


    劉章一邊大口吸著,一邊手腳麻利地用磚刀在牆壁上抹著混凝土:“別急,還有點活兒,我先把這個麵封了再說,等吃過飯,水泥一幹那不是浪費了嗎?”


    金老大隨手從劉章的頭發上摘下一陀水泥,彈到一邊,罵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真當你是鐵打的身體。先吃飯,吃過再說。老子是你的師父,聽我的。”


    劉章道:“老大你請客嗎?”


    “去你的,一頓飯值幾個錢,看你那吝嗇的樣子,真是丟了我們省的人。算了,老子請客,隨便吃。”


    “那感情好啊!”


    洗完了手,劉章和金老大、小騷一起進了醫院的食堂,各自打了一份飯,坐在椅子上低頭猛吃。


    體力勞動消耗實在太大,劉章一口氣吞下去半斤米飯,吃了一份回鍋肉,一份醬肉絲,外帶一份炒上海青才混了個半飽。吃完,又順便打了一份白粥和一份豆腐乳,說了聲:“金老大,我給老婆送飯去了。


    金老大又開始罵了:“劉章你這個xx的,你給老子幹活也就算了,連你老婆也吃老子用老子,我還真是遇得到你們。”說的話雖然難聽,卻還是舀了一份燒帶魚扣進劉章的餐盤,說:“病人老吃稀飯也不行,適當的時候還得補充些肉才好得快。”


    “謝謝你,金老大你是個好人。”


    “好人個屁,少跟老子發好人卡,快去,快去,別餓壞你老婆。”金老大揮了揮手,自顧自地摸出手機,嚷嚷道:“高科長啊,是我,小金啊。對對對,活兒快幹完了,你放心絕對沒有質量問題,那工錢你看看什麽時候給我結了……高老大啊,你是我大爺,幫幫忙好不好,我手下也要養那麽多兄弟的。什麽,以後再說,別以後了,我給你磕頭了,你是個好人,大好人,你就行行好吧……”


    正離開食堂的劉章禁不住搖了搖頭,還是金老大那句話說得好,成年人的世界裏沒有事情是容易的。別看這個金老大平日裏在徒弟和手下夥計麵前威風八麵,動輒爹娘老子地罵,可遇到客戶,一樣伏低做小,好話說盡。即便如此,他不也活得樂觀。再看看我,在這一段時間裏,艱苦的工作差一點把我給壓垮了。內心中未免有些放不下身段,未免有些自怨自艾。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啊。


    勞動、掙錢、活著、為了所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再苦也是值得的。


    一想起言成蹊漸漸恢複血色的臉,他顧不得心中的苦痛,腳下走得呼呼生風。


    這是言成蹊入院的第五天,她總算是脫離了危險,人也清醒過來,能說話,能吃東西,從icu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這讓劉章心中歡喜,不過,巨額的醫療費用壓到他頭上,依舊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幾日裏,金老大那裏又接了幾單生意,賺了五千多塊錢。可言成蹊欠醫院的治療費已經累計到六萬之巨,照此趨勢發展下去,大概還得好幾萬塊才能出院吧?他每日那點收入,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而且,金老大那邊的生意也並不是每天都有,很多時候需要碰運氣的。


    沒錯,表麵上看起來金老大做的是殯葬的活兒。可醫院雖大,卻成幾個片區,由幾個類似於金老大那樣攬子瓜分了,你的片區沒有死人,就得閑著,不能越界將手伸人家地盤上去。否則,大家就得約個地方打上一場,手下見真章。


    好在金老大在這家醫院已經混了有些年頭,人麵也熟。沒有殯葬的活兒,就帶著徒弟、老鄉們脫掉身上的道袍,將一應八卦鏡、拂塵、缽盂之類的法器束之高閣,從院裏找些其他的小工幹幹。比如被醫院刷刷大廈外牆,幹幹看護,運輸醫療垃圾,就在昨天,他就承包了一個砌圍牆的工作,又問劉章幹不幹。


    劉章身上的現金從未超出過一百塊,所謂錢是人之膽。想起躺在病床上等著救命的言成蹊,想著未來的日子,心中就是一片恐慌。現在他一看到粉紅色的東西,就回下意識地想起太祖爺爺,看到停車場裏的汽車,就會想這玩意兒如果換成現金得堆起起多大一疊,都快魔障了。


    “成蹊,今天感覺怎麽樣了?”進了病房,劉章對著湯勺吹了吹,然後白米粥喂進言成蹊的嘴裏。


    “章哥,你怎麽這樣?”言成蹊身上還接著許多管子,顯得很憔悴。她吃驚起看著劉章,一臉的擔憂。


    原來,劉章做了兩天泥水匠的活,不但身上全是泥點子,就連頭發上也滿是沙子和石灰。他一臉的灰塵,滿麵疲倦,看起來和外麵的農民工沒有任何區別。


    “沒關係,臭男人,臭男人,不髒不臭叫什麽男人。”劉章笑著用筷子將一塊帶魚肉從魚骨上剔下來:“吃點肉,放心好了,魚肉很好消化的,吃了肉,人才有力氣。吃肉肉,長肉肉,吃了肉肉長高高。張嘴,啊!”


    “我又是不小孩子,撲哧!”言成蹊忍不住低低一笑,大約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勢,絲一聲,額上沁出汗水來。


    劉章吃了一驚:“成蹊,你怎麽了,可是身上疼?”


    “沒什麽的,就是不能笑,章哥,你可不能再逗我了,再逗,我就死了。咯咯……”言成蹊忍不住小聲地笑起來。


    劉章也再笑。


    “臭死了,臭死了!”有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在男朋友和家人攙扶下進來,看到她家裏人手中大包小包的樣子,應該是剛入院的病友。


    上了病床,躺下之後。這女孩子估計是看劉章不順眼,忍不住道:“這醫院怎麽回事,護工這麽髒,簡直就跟農民工似的。我說,那個睡,你就不能洗幹淨再進來嗎?臭臭臭,真是垃圾!”


    說著話,小姑娘就用手扇著鼻子,一臉嫌棄。


    叫了幾聲,劉章才愕然指著自己的鼻子:“美女,你是在說我嗎,大家都是病友,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實在太累了,這兩天,劉章渾身臭汗。每天收工,也顧不洗澡,徑直就躺在長椅上,隻需兩分鍾就能墮入夢鄉。他身上的高訂西裝,腳下的cd皮鞋早已經被泥水泡壞,卻也顧不得那麽多。


    回想起來,如果換起往常,他早就心疼得心頭流血了。現在看來,其實這些的西真不要緊,衣服嘛,能夠遮體保暖就成,人不能成為物質的奴隸。


    雖然是冬天,可在汗水裏泡三遍,在泥水裏泡三遍,味道還真不小。


    “章哥。”言成蹊見劉章的臉黑下去,微微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忍耐。


    家中有病人,和一個小姑娘也犯不著置氣,劉章無聲地苦笑,又將一勺子白粥喂進言成蹊的櫻桃小嘴裏。


    小姑娘聽到言成蹊說話,看過來,頓時一呆,前麵這個女人,竟是如此之美。


    沒錯,言成蹊雖然臉色蒼白,麵容憔悴,嘴唇也看不到一絲血色。可正因為如此,卻有一種楚楚動人的美,簡直就是昆侖山上的羊脂玉,出岫的白雲。她身上雖然蓋著一床薄被子,可依舊能夠看得出她身材高挑妙曼。


    那端莊的五官竟是找不到絲毫的缺點,簡直就是天仙下凡。


    整個病房仿佛都亮起來,即便是女人,那女孩子還是有些呼吸不敞的感覺。禁不住失聲道:“姐姐,你好美!”


    言成蹊無力說話,隻微微點頭示意。


    小姑娘:“姐姐你就是個女神,怎麽找了這麽個肮髒邋遢的護工,必須換了。”


    劉章已經不生氣了,無力地說:“小姐姐你說得是,我身上是有些髒,等下我就去洗澡換衣服。”確實啊,自己已經一星期沒有洗澡了,別臭壞了成蹊和其他人才好。


    小姑娘:“不行,不行,必須換。姐姐,你得遠離這種垃圾。”


    她一口一個垃圾說得難聽,這才是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劉章最討厭的是人身攻擊了,眉毛一揚正要發作。突然,言成蹊一把握住他的手:“老公,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是你自個兒的。”


    “什麽,老公?”小姑娘驚得叫出聲來,這個髒到極點跟乞丐一樣的男人竟然是天仙姐姐的老公,這純粹就是美女和野獸。不不不,是美女和蝸牛,一個高在雲端,一個低到極處。


    他們又是怎麽在一起的,不可能,不可能,這個世界一定是出了問題。幻覺,幻覺,我起幻覺了。


    小姑娘眼睛一白,腦袋重重地落到枕頭上,大叫:“老公,媽,我頭好暈,我又發高燒了,快叫醫生,快叫醫生!”


    劉章和言成蹊相視而笑。


    牛醫生過來,看到劉章,點點頭,說:“家屬,病人的病情已經基本穩定,就是髒器還有點內傷,需要再留院觀察上一段時間。情況雖然在好轉,可還得預防突然的內出血,去拍個片吧!”


    他心中對劉章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一個有擔待的男人,為了家人,放得下身段,什麽苦都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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