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 一


    忘憂到底沒有去找。


    母親性情大變, 和以前完全是兩個人,她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 可她不敢深想。這個世上, 除了親生母親,也不會有人願意為她們付出一生。


    楚雲梨不知道這些,她後來在外頭跑了好些年, 年紀大了後才回到城裏, 也沒有要和哪個孩子一起住,而是自己搬去了郊外, 反而是姐妹幾個得空就回來陪陪她。


    七十歲那年, 她得了風寒, 本身也不想留了。心氣一丟, 病情極速惡化, 女兒們全都帶著男人和孩子回來了。有楚雲梨看著, 婚事都沒有出大岔子,臨走的時候,麵前跪了一大群人。


    耳邊仿佛還響著一群人悲戚的哭聲, 楚雲梨睜眼就已經看到了瘦骨嶙峋的蔣秀雲。


    此時的蔣秀雲帶著淺淺的笑, 衝著她欠身一禮, 漸漸消散在原地。


    打開玉玨, 蔣秀雲的善值:500


    孫寶金的善值:500


    二丫的善值:500


    三丫的善值:500


    ……


    四丫包括送去城裏的雙胞胎姐妹全都有善值, 也就是說,上輩子的她們全部都飽含怨氣。哪怕是被陳夫人帶走的雙胎, 都沒能得善終。


    好在, 楚雲梨在的時候, 她們都過得挺好。


    *


    再次睜開眼睛,楚雲梨發現周遭一片素白, 自己披麻戴孝跪在一個靈堂中,左前方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此時正低聲啜泣,瘦弱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隻一瞧,就知她特別傷心。


    楚雲梨此時已經跪得膝蓋麻木,她微動了動地方,餘光瞥見身後還有一排蒲團,不過,這會兒全都空著。


    真想找個地方接收記憶,就聽見身後有動靜傳來,回頭一瞧,隻見一行人烏泱泱擠進來,為首的是一位不到四十的中年男人,著一身綢衫,看起來挺富貴,身邊伴著的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女人,從頭走動看得出,應該是他的妻妾。


    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大大小小好幾個人,年長的大概十七八歲,年幼的也已經十歲了。眉眼間都有些相似,應該是兄弟姐妹。


    中年男人走到靈堂前麵,取過香認真祭拜過後,將香插入了香爐中。


    煙霧繚繞間,他回過頭來,語氣沉痛:“弟妹,二弟已經去了,你也別太傷心。否則,二弟泉下有知,要放不下你們了。”


    楚雲梨前麵的婦人聽到這話,哭聲更急,悲戚之意也更濃了。到得後來,都跪不住,整個人趴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男人歎了口氣,上前了兩步。他還沒靠近,他身邊的兩個女人已經一前一後上前扶起了女子:“弟妹,別哭。”


    另一個則喚:“妹妹,趕緊收了聲。再讓人聽見,會被人笑話的。”


    女子哭聲漸小,在中年男人的吩咐下,他們帶來的兄妹幾個跪在了楚雲梨身後。


    “江月,你要不要回去歇會兒?”楚雲梨回過頭,就對上年輕男子擔憂的臉。


    楚雲梨微微頷首,準備起身。


    因為她跪得太久,起身時隻覺得腿都不再是自己的了。那男子一急,伸手就要來扶。


    楚雲梨腦中的男女大防不如這些人重,在她看來,和男子同屋相處甚至是同桌吃飯都算不得什麽。可別人不這麽認為,眼看男子伸手,楚雲梨餘光瞥見其餘人都滿臉不屑,她推開男人的手,自己站直了身子,衝著年長的幾位欠欠身,小碎步走出了門。


    出門時,還聽到身後有年輕女子聲嘀咕:“慣會裝模作樣惹人憐惜。”


    跪了這麽久,楚雲梨沒有摔倒在地,已經是意誌力強大,這哪裏還需要裝?


    原身關江月,出身瑜城郊外,家中有幾十畝田地,住的是兩進大宅。


    這是關家祖宗傳下來的,關父前頭還有個哥哥,本應該是兄弟兩人均分。可關家一位住在城裏的富裕本家子嗣艱難,他和關家長輩感情不錯,特意挑了關父的哥哥關福耀去做嗣子。


    關福耀去的時候十七八歲,已經懂事。因此,和親人的聯係一直沒斷。後來關家雙親去了後,他和關父更是和親生的兄弟一樣。


    關江月的悲劇,還要從父親之死說起。


    關父人到中年,突然有一日早上起來胳膊發青,緊接著蔓延到全身,請了滿城的大夫都沒有效,前後不過半月就撒手人寰。


    本來好好的人突然就不在了,關母和女兒根本就承受不住這個打擊。靈堂上母女倆幾度暈厥。


    有關福耀幫忙,喪事好歹辦完了。


    關父臨走的時候放心不下女兒,特意囑咐兄長照看,而關福耀的照看,就是趁著熱孝期間將侄女嫁出去。


    那門婚事……反正關母不願意,為此,還特意畫花了女兒的臉。這個以往很疼愛弟弟一家的兄長,在弟弟走了後,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這也造就了關江月悲慘的一生。


    “江月,你沒事吧?”


    楚雲梨隨便進了一間屋子,聽到外頭熟悉的男聲,她皺了皺眉,幹脆從後窗翻了出去,然後去了院子裏的茅房,又耽擱了許久,這才回到了靈堂上。


    關福耀來得快,去得也快。楚雲梨回來不久,一群人就提出告辭,那些鋪團是為他們而擺,但這幾天來都隻是擺設。


    關母沒有挽留,隻是衝著長嫂道謝。


    送走了人後,屋中冷清下來。微風拂過靈堂,吹得白紙沙沙作響,一片詭異的氣氛中,關母又開始哭。


    “江月,你別害怕。”


    關江月是有點怕的,但楚雲梨什麽沒見過,真論起來,她自己也是一個鬼,當初還死得挺慘的。至少比棺材中的江父要慘,她自然是不怕的。


    “我不怕。”楚雲梨筆直地跪著,記憶中,關父是個很溫和的人,哪怕隻得一個女兒,也從來沒有對妻子說過重話,更沒有想過納妾或是過繼。將女兒江月捧在手心護著,哪怕是要走了,也還放心不下。


    因此,楚雲梨跪得特別誠心。倒是關母,哭著哭著又暈了過去。


    這麽大的宅子,裏麵隻請了一雙老人幫著打掃,楚雲梨叫來了人,幫著一起把關母送回了屋中。


    昏黃的燭火下,楚雲梨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關母娘家姓陳,名玲瓏,一聽就是個美人的名字。她本來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可眉眼間全無皺紋,五官柔美,此時一身白衣,更添幾分柔弱。看起來仿若二十出頭。


    原身關江月承襲了母親的美貌,今年十五歲的她已經是個美人了。


    關父覺得自己的女兒千好萬好,什麽人都配不上。因此,哪怕關江月十五了,也隻相看過兩次,還都不了了之,一點要定親的苗頭都沒有。如果關父知道,女兒會因此悲慘一生,大概會後悔。


    *


    翌日天蒙蒙亮,又重新起了道場,在中午之前將關父下葬。


    關母傷心至極,在見亡者最後一麵時,再一次哭得暈了過去。好在關福耀的妻妾伸手扶著,否則會摔到地上去。


    亡者入土為安,前來吊唁的親戚友人紛紛散去,您走之前還有幾位私底下找到楚雲梨,表示若母女倆遇上難事,可去找他們幫忙。


    楚雲梨看得出來他們眼神裏的算計,敷衍地將人送走。


    別的人都送走了,關福耀夫妻倆卻留了下來。


    兄弟情深,關父甚至還將左邊的院子當做客房留給了兄長一家居住,因此,夫妻倆不需要楚雲梨同意,自己就住了過去。


    家有喪事,楚雲梨要是誠心想要跪拜死者,加上原身在此之前已經跪了幾天,喪事辦完,楚雲梨隻覺得渾身都散了架似地疲累不堪,回家後倒頭就睡。


    翌日早上,楚雲梨被人叫醒。


    叫她的是家裏幫忙的老兩口中的婦人餘大娘。


    “早飯得了,你大伯他們都已經到了飯堂,你再睡著不合適,趕緊起吧。”


    關父是個溫和的人,對著這兩個幫家裏幹活的老人時也挺和善,連帶得母女倆也對這二人客氣有加。因此,夫妻倆平時也沒有戰戰兢兢。


    楚雲梨披衣起身,值得一提的是,這麽大的宅子隻請了兩個人。重來一家人的熱水都是自己去廚房取,此時楚雲梨剛來,也不打算在這種事情上計較,自己取了水洗漱,然後到了正堂。


    她進門的時候,察覺到裏麵氣氛有點不對,衝著關福耀夫妻了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自己則坐在了關母旁邊。


    “大伯,家裏有喪,不好大魚大肉,你們擔待一二。”


    關福耀頷首:“剛才我跟你娘說了件事,此事也與你有關。說起來,你已經十五,也該有些自己的想法。”他頓了頓:“你爹臨走之時,特意囑咐我要照顧好你。但我平時住在城裏,也不方便天天回來……你爹已經不在了,我知道你們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咱們活著的人得為自己打算。你這個年紀,早就該定親了。如果你要守孝的話,那就得等兩三年,到時候誤了花信,誤了婚事,你爹怕是要放不下。”


    “依我看,還不如趁著熱孝成親。”他歎了口氣:“你別覺得大伯涼薄,我也是為了你好。先前你爹快不成的時候,就有人想要讓我做媒上門提親,可你爹病重,我就沒有說,那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選。城裏的富商錢家……”


    邊上的關母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哆嗦起來。


    楚雲梨麵色淡淡,打斷他道:“無論多好的親事,都請大伯幫我拒了吧。爹屍骨未寒,又隻得我一個女兒,我是一定要為他守孝的。”


    “不行!”關福耀沉下了臉:“這事你得聽我的。”


    楚雲梨一口喝完了碗裏的粥,用帕子擦嘴:“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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