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規下的女子 二十六


    “不為難。”楚雲梨笑吟吟:“剛好馬車中還有位置, 你去收拾好行李,跟我一起走吧!”


    村裏人看到楚雲梨回來, 本就一直暗中注意著, 也跟到了村口,聽到她的話後,有人立刻道:“誰要是敢和被逐出族譜的人來往, 那族譜上也留不得他了。”


    楚雲梨聞聲望去, 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男子,算起來好像是陳春喜的伯伯, 馬車中的陳春華低聲道:“上次就是他帶著人上門, 之後沒兩天就把你除名了。”


    地上的陳春風聽到楚雲梨要帶她一起走, 本來滿心雀躍, 可在聽到男子的話後, 身子頓住。


    而人群中撲出來兩三個婦人:“春風, 你可不能去。被逐出族譜,你還怎麽過日子?還有小丫,以後她也會被人看不起的!”


    撲在最前的是陳春風的母親, 她一把抓住女兒的肩膀, 指甲幾乎嵌入了陳春風的肉裏:“春風, 你可別犯傻!”


    圍觀眾人越來越多, 大部分人臉上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偶有幾個人覺得不妥,卻也不好開口。


    事實上, 今日楚雲梨回來之後很多人都假裝沒看見她, 別說閑聊了, 連打招呼都沒。


    “對!被逐出族譜的人,以後死了都沒地兒埋, 咱們厚道的人家,可不能被這樣的人拖累了名聲!”


    說這話的,是那位伯伯的媳婦。


    一言出,還有許多人附和。


    楚雲梨並不生氣,也不著急,耐心等著陳春風的反應。


    她們母女如今這樣艱難,楚雲梨是很願意幫一把的,當然了,也得看陳春風自己怎麽選。


    被母親抓住,陳春風有一瞬間的慌亂,聽著周圍人的那些話,她心裏都有些絕望了。可回頭看到馬車上女子麵色悠閑,並不在意這些流言,她心裏也安心下來,推開母親的手:“娘,你的話我都明白,但我若是不跟著春喜去,我們母女也沒有以後了。人都活不下去了,還要什麽名聲?”


    她轉身就走,再不回頭。


    楚雲梨忍不住笑了,趕了馬車跟在她後麵。


    陳春風母女倆根本就沒有什麽行李,也就幾件破舊的衣裳。很快就上了馬車,兩刻鍾後,馬車在鎮外新造的大片房子外停下。


    鎮上沒有秘密,這裏修了一大片房子,各個村裏的人都隱約聽說過,包括陳春風。


    她下了馬車後,有些不安,抱緊了懷中的孩子:“聽說這裏是新開的染坊,他們要人嗎?”


    楚雲梨隨後下來,和陳春華一起扶了江氏下來,道:“要人!”


    陳春風訝然:“你怎麽這樣篤定?”


    “因為這一片都歸我管。”


    陳春風:“……”果然是她最近吃得太少,耳朵餓出了毛病了吧?


    若是沒記錯,麵前的這位堂妹,在一個月前也過得淒淒慘慘,並不比她好多少。


    可看楚雲梨一副認真模樣,不像是玩笑,陳春風有些不確定:“那你住在哪?”


    楚雲梨指著不遠處的宅子:“我住那裏。你們母女倆就住在染坊工人的屋中,我讓人給你挑一間小的,就你們倆住。不與別人合住,也少些麻煩。”


    等到陳春風被車夫帶到了另外的屋子裏,看到新修的屋中床鋪灶台一應俱全,她還覺得像是做夢一般,暗暗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傳來,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笑容。


    這麽大的染坊,隻要她勤快,總能為母女倆找到一口飯吃。既然如此,被逐出族譜又如何?


    “姑娘說了,以後這一片都住女工,周圍都是鄰居,你不用擔憂。”


    陳春風回神,歡喜地問:“你說的姑娘是春喜嗎?”


    “是!”車夫一臉恭敬:“她是東家。”


    陳春風很好奇,為何離開前家後的陳春喜會一躍成為這麽大片地方的東家,可她也知道有些事不好問。再說,外人也不一定清楚。


    *


    染坊建好,開始招人了。


    要一百多女工,男工也要好幾十人。鎮上的許多人早就盯著了,一得到消息就擁了上來。


    而周邊各個村裏,也有不少人趕了來。說到底,每家的地都不太多,一年到頭辛苦伺候得跟祖宗似的也隻能維持溫飽,若是不拔那麽多次草,其實很多時候都是空閑的。


    能夠找份工補貼家用,那自然最好。


    來的人很多,在外麵排了幾排。


    染房的大門口擺了幾張桌子,有人正在磨墨,都坐著一位會寫字的賬房。五十歲以上的通通不要,十四歲以下的不要,進來就至少得做三個月,若是隻想打短工的人也不要。對於一家染坊來說,這些條件都不算過分,可其中有一條特別奇怪,陳家村的人不要。


    是跟陳家村有仇嗎?


    從陳家村趕來的眾人得知這個規矩,詫異之餘,立刻就議論開了。


    “憑什麽啊?”


    “看不起誰呢?我們陳家村的人幹活不比別人差,憑什麽不要?”


    “聽說這個染坊鎮長也來過,我們去找他評理!”


    幾個招人的賬房麵色不變:“我們東家親自跟鎮長說過了的。你們去告狀也沒用。陳家村的人讓開,讓後麵的人上來。”


    陳家村眾人:“……”


    陳家村的人被眾人擠到了一邊,百思不得其解,這到底是為何啊?


    他們沒有得罪過能開得起染房的人啊!村裏好多人連鎮上都不怎麽來,上哪得罪人去?


    正疑惑呢,就看到從染坊大門中走出來了一個熟人,陳春風正拎著茶壺出來給各賬房添茶。看到熟人,眾人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擠了過去:“春風!”


    陳春風回頭,看到陳家村眾人圍上來,一時間心情有點複雜。


    早在楚雲梨定下規矩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陳家村的人不能進染坊。這時候看到他們被擠在一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眾人七嘴八舌地問:“春風,你怎麽在這?”


    “春風,你快跟你們東家說說,讓我也進來!”有一個是陳春風娘家還算親近的嫂子擠到了她麵前:“我是你嫂子,幹活你是知道的,比好多人都強。我保證進去之後好好幹,不給你丟臉!”


    “春風,還有我!”


    “還有我……我是你堂哥,你別光顧著外人忘了我!”


    陳春風看著這些人,隻覺荒繆。她拒絕了婆婆讓她嫁給小叔子的提議後,就被分了家。什麽都沒分給她們母女,把她趕出了門。無處可去,她隻能回娘家。可娘家的哥哥容不下她,村裏人也不讓她繼續在家中住,把她趕去了村外的山洞……那些日子裏,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冷漠,可此時,他們這副模樣,好像她是香餑餑一般,誰都想啃上一口。


    她心裏不覺得歡喜,一片冷漠,淡然道:“我隻是裏麵的一個普通工人,月銀一兩,包吃包住,我還不會染布,隻幫著端茶倒水……”


    眾人聽到這裏,急得眼睛都紅了。


    要知道,村裏的人辛辛苦苦伺候一年地祖宗,一家上上下下好幾口人最多也隻能賣上三五兩銀子,七八兩已經是大戶人家了。可這裏一個人一月就能掙一兩……


    當下,本來還可有可無的人也忍不住擠上前來:“春風,你幫著說說!”


    “對啊,春風,你小時候我還背過你……”


    “我還給過你饃吃……”


    “你嫁人的時候,我還借給你二尺布呢!”


    眾人七嘴八舌,為了進染坊,許多年前的事都拿出來說了。


    陳春風突然覺得,堂妹定下這條規矩,實在讓人暢快。她唇邊勾起一抹笑,帶著一點惡意笑道:“我說了,我是普通工人。招人呢,還得這些先生說了算。他們也是按規矩來,你們若是符合,肯定是能進的。”


    可問題是不符合啊!特意有一條規矩規定陳家村的人不能進!


    對了,還有錢家也不能進!


    錢家那邊,隻是錢有貴一家人不能進,也不知道他們哪兒得罪了染坊的人。


    有人就問了:“那染坊為何不要陳家村的人呢?”


    錢母本來是過來看熱鬧的,聽到工錢這麽高,也忍不住動了心,還想托人回去把全家都叫來。可惜那規矩明擺著說了不要他們家的人。賬房先生把她攆到一邊後,她也站到了陳家人裏。


    因為她記得清楚,陳春風這姑娘當初在小兒子成親時,送親到錢家過,四舍五入一下也等於是親戚了。她便想過來打聽一下,可陳家村的人擠得太狠,她一直沒能湊上前。


    染房為何不要陳家村的人?


    所有人都想知道啊!


    所以,有人問出這話後,眾人都噤聲,等著陳春風的回答。


    這事情對所有人都很重要,若真能開這麽高工錢,凡是進去了的,也就吃穿不愁了。家裏造房子娶媳婦嫁閨女就都有銀子了,還能頓頓吃肉,甚至吃一盤倒一盤!


    許多人在這一息間已經下定了決心,若是這其中有誤會,大家湊銀子找了鎮長去說和,怎麽也得把這條規矩去了……


    “因為……”陳春風一出聲,眾人都滿臉殷切地看著她。


    看著眾人臉上的期待,陳春風唇邊笑容更深:“因為咱們染坊的東家是春喜啊!”


    眾人:“……”什麽玩意兒?


    陳家村眾人麵麵相覷,都一臉不信。可又一想,他們都隻是普通的莊戶人家,和鎮上的那些小商戶吵架都少,又怎麽可能得罪染坊這樣的大東家?


    也隻有東家是陳春喜,才能解釋得通。


    而人群中的錢母,聽到這話後隻覺得渾身發軟,被人一擠,直接跌坐在地。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春喜怎麽可能有這樣的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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