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州最晚到, 一是因為他本身就該最晚到,二嘛, 這邊敲得急, 也就是這麽寸,今日他剛從外頭回來,官服還沒換好, 急忙忙弄好了來,已經是最晚的那個了。


    看到底下的人是自己那所謂的外甥, 當時整個人就不好了。


    這個外甥是小舅子後來找回來的, 一開始還挺高興, 本來姚家都以為要斷子絕孫了, 沒想到還有一棵苗, 接回來最初的興奮之後,突然發現這小子腦子不行, 一根筋就算了,關鍵是吃軟怕硬, 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正經的紈絝廢物一個。


    但是沒辦法, 誰讓小舅子已經年紀大了沒法生, 就這一棵苗了,不護著還能怎麽辦?


    如今他跑來敲聞冤鼓……秦知州坐好之後,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鳴冤?”


    公堂肅穆,姚奇先還有些稀奇, 這驚堂木一拍,他忙斂了臉上的隨意,道,“姑父,今天表哥讓我去……”


    秦知州麵色微微一變,手上已經狠拍了一下驚堂木,“這是公堂,不是可以玩鬧的地方,你敲的聞冤鼓,若是提及了官員或者是有功名在身的書生,可都要先杖四十!”


    他臉色無比慎重,眼神警告地看著底下的姚奇,擺擺手道,“要是沒有重要的事,速速退去吧!”


    姚奇傻眼,提了要挨打,不提等一下那邊楚雲梨肯定不會放過他。


    想到那個含笑往他身上紮針的女人,姚奇生生打了個寒顫,又抬眼看看上首的秦知州。這可是他姑父,再說了,這些日子他也算是聽說了不少密辛,其中就有衙門杖刑。若是遇上熟人,直接褲子底下動手腳,再換上容易響的木料做的杖,根本不會多嚴重。


    想到這些,姚奇忙大喊,“姑父,我說的都是真的!盛昱表哥讓我帶了人去圍了聶姑娘,和她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她就是我的女人,就有用不完的銀子了……”


    蠢貨!


    秦知州手中驚堂木又是一拍,“一派胡言!我兒是朝中舉人,何以會給你出這樣荒唐的主意?”


    其實秦知州是隱隱知道自家兒子看不慣聶家的,因為早前晏雨兮剛和離歸家時,秦盛昱跑來找他,想要娶她過門。那樣的女人,不說她和離過,就隻她那勞什子第一美人的名頭就不行。別說給秦家做宗婦,就是做一個普通媳婦,他也是不答應的……所以,晏雨兮受了委屈,秦盛昱指使姚奇去為難聶家的事情還真有可能。


    哪怕這些是事實,這時候也不能承認,秦知州冷聲吩咐,“來人,先打了敲鼓的四十板再說!”


    本意是想嚇嚇他,知道怕了退出去就罷,之後就說他喝酒發瘋給糊弄過去。


    姚奇早在說話的時候,就猜到可能會被打,當下也不反抗,還自己爬到了凳子上,“姑父,我大哥昨天又吐血了。”算是提醒一句。


    那邊姚家長子要死了,姚家要是還想要留住一條根,姚奇便不能出事。


    秦知州眯著眼看他半晌,對著邊上的衙差一揮手,一行人圍上凳子,下一瞬,板子打在肉上的沉悶聲音響起。


    姚奇被捂住了嘴,本來不當一回事,以為隻是走個過場,但一板子落在自己身上,他眼睛瞬間瞪大,想要痛喊卻發現喊不出,不過兩息,又是幾板子落下,他覺得渾身都痛,似乎方才紮過針的地方也痛了起來,想要滾卻發現自己手腳都被人按住,他抬眼狠狠瞪著秦知州,心裏卻有些後悔,早知道那女人那麽厲害,便不該招惹她……


    等到四十板打完,姚奇的嘴角已經滲出血跡,爛泥一般趴在地上。伸手指著秦知州說不出話,然後,他的手垂落,沒了聲息。


    居然真的就被打死了!


    當衙差說姚奇死了的時候,秦知州頗為詫異,卻又很快反應過來,“本來聞冤鼓也不是隨便可以敲的,但凡是敲過的人都得杖四十,姚奇雖是本官外甥,卻也不能姑息!熬不過去也是他的命。”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圍觀百姓心裏都犯起了嘀咕,在場的足有幾百號人,這裏麵當然有知道兩人關係的,自然也知道姚奇口中的表哥是誰,且秦知州為表自己磊落,大義滅親,也親自承認了這關係。


    方才他說秦盛昱做了什麽?


    指使他欺負聶家姑娘,還想要納聶家姑娘為妾?


    姚奇死了,不提姚家那邊如何傷心,秦知州一個殺人滅口的名聲少不了了。


    桐城中暗暗起了流言,說秦知州故意找借口打死了想要對他兒子不利的外甥,目的就是封口。


    這種說法以不可阻擋的架勢,不過半日便席卷了整個桐城。


    這裏頭,當然有楚雲梨的手筆,姚奇無論挨不挨打,都活不過當日。且敲了聞冤鼓須挨四十杖在桐城也有傳說,秦知州為了嚇退姚奇這個蠢的,自然會故意嚇他提及此事。


    當然了,他低估了楚雲梨用針的手段,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落到楚雲梨手中是生不如死,姚奇怕她,哪怕有四十杖在也會繼續說,畢竟上頭坐著的人是他姑父,總不會把他打死……事情發展到這裏,楚雲梨都猜到了。


    而看熱鬧的眾人也想的挺多,秦知州既然是滅口,那等於秦盛昱真的指使了姚奇對人家聶姑娘動手!


    神仙公子做出這種事,自然大部分人不信。許多念慕他的姑娘家還在為他開脫:秦盛昱身份高貴,為何會和聶家過不去?


    許多人都疑惑兩家的恩怨從何而起,秦知州還算公正,而秦盛昱更是才名在外,為何要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


    還有,那日姚奇跑進聶家姑娘馬車的事有人親眼所見,但卻不知為何他放過了聶家姑娘不說,還親自跑去告發秦盛昱……


    說不通的事情太多,坊間猜測紛紛,各種傳言都有。


    每個府城的衙門,其實都不是知州一家獨大,尤其桐城富庶,皇上派來的知州和同知從根本上就政見不合,兩人互相提防,平時都盯著對方的錯處。這一次秦知州疑似故意打死對他兒子不利的外甥,同知回去後立刻連同記錄聞冤鼓的官員,寫了此事,上稟禦前。


    而楚雲梨在家中時,接到了秦盛昱下的邀約,想要再次約她喝茶。


    楚雲梨直接當著來人的麵把那帖子丟到了痰盂中,冷笑道,“他想要害我,還要我見他,以為我蠢麽?”


    他樂意請,好像給她多大麵子似的,也不問問人願不願意去!


    秦盛昱沒邀到她,翌日吳蘭伊再次上門,卻連聶家大門都沒能進去。


    也是這個時候,晏雨兮突然去了當初去過的庵堂小住。


    晏家最近請了不少大夫,隔壁各大城中有名的大夫也去接了來,眾人都在傳,晏家老夫人興許要不行了。隨著晏雨兮搬去庵堂,晏家也傳出消息,原來是晏家的一位姑娘生病了,這才請了許多大夫。


    秘密這東西,其實有人知道,早晚會有更多的人知道,現在街上已經有人在說,那些大夫不是為別人,就是為了晏雨兮而請,並且,還是因為她臉上的疤。


    堂堂第一美人,何時臉上留了疤?


    不過晏雨兮已經好久沒出門,也沒有哪個外人能見到晏雨兮的真容,流言隻在小範圍內有人傳。


    這個小範圍內,自然包括了時刻注意著她的秦盛昱,聽到這傳言,顧不得自己滿身的麻煩,立刻備了馬車去了庵堂。


    對自己容貌很自負的美人來說,臉上起了疤是特別難受的事,雖然上次也長過,但痊愈之後沒留疤。這一回比上次嚴重了許多,疹子自愈一顆,臉上便多一個坑。各處求醫無果後 ,晏雨兮突然想起來,上一次就是在庵堂不藥而愈的。這個時候,任何一點點希望,她都不願意放棄,不顧這還是冬日,直接收拾了行李搬到庵堂,甚至要求,住的屋子和吃的東西,必須和上一回一樣。


    其實這時候她已經有些絕望,幾個月不出門,她發現別人的追捧對她來說已經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沒有了別人眼中的驚豔,對著自己滿身傷疤的臉,她近來偶爾還有想要去死的念頭。


    秦盛昱再次看到的晏雨兮,渾身散發著絕望的氣息。他心裏疼痛的同時,也不再和以前那般遮遮掩掩自己的情意,直接擁住了她。


    其實讓姚奇堵楚雲梨那回,他本意確實是想要教訓聶家,但他非要見過楚雲梨,其實就是因為遞帖子晏雨兮不見他,他想要讓她著急,沒想到……她不是不見自己,而是不敢見。


    晏雨兮被心上人擁住,大喜之下,滿臉驚訝,“你?”


    秦盛昱的食指放在她唇邊,“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對你的心都不變!”


    晏雨兮眼淚汪汪,卻是喜悅的。不過又別扭的轉過身去,“那是你沒有看到我的臉,你走吧!我想要你以後但凡想起我,腦海中便是我最美的模樣。”


    “你想要離開我?”秦盛昱從身後抱住她,“你怎麽忍心讓?”說著,不由分說直接掰過她的肩,扯下她的麵紗,對著滿是疹子的臉吻了上去。


    楚雲梨要是知道這事,大概得感歎:果然是真愛!


    其實兩人真正表明心跡的時間和上輩子差不多。


    那日相擁之後,秦盛昱怕她做傻事,丟下知州府中的事情和自己身上的麻煩,就住在庵堂的山下,每日上山陪著她。


    好景不長,和春日一起來臨的,還有京城中專門為了去年聞冤鼓一事而來的欽差。


    欽差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去拿了住在城郊山腳下的秦盛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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