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斯說這是給她上的最後一課,也是讓她親自製作染料的一堂課。


    既然是一堂課,那麽作為老師就該在她的身邊,認真的監督她,教導她,告訴她應該怎麽做。


    這一刀,刺入的不是心髒,可是讓鮮血繼續這樣流下去,不盡快做緊急救治措施的話,早晚會流血過多而死。


    慕眠看得明白,亞當斯的眼神在催促自己,讓她盡快殺了他,這樣他才無法傷害到她。


    然而,慕眠說完了那句話後,突然間用力,把刀子從亞當斯的傷口抽出來。


    亞當斯的身體本能的一震,金色的眼珠子更幽暗,那種暗金的色澤,在黑暗中既尊貴又野性。


    慕眠對亞當斯微笑不變,「老師,你收取染料的時候,從沒有讓獵物死去不是嗎。」


    「我的獵物不會反噬。」不知道是因為受傷失血過多,還是別的原因,亞當斯的嗓音沙啞。


    慕眠微笑不語,那雙被淚水濕潤的眼睛,安靜而柔軟的望著亞當斯。


    在她的注視下,亞當斯嘴唇挪動,卻也沒發出任何的聲音,仿佛無聲的嘆息。


    這種嘆息是慕眠所熟悉的,他們相處的那一年多的時間裏,亞當斯常常會嘆氣。隻是相比別人憂鬱或沮喪的嘆息,亞當斯的嘆息是溫柔的,是包容的,讓人感受到他的寵溺,他對你的縱容。


    在這份縱容下,慣大了人的膽子,讓本來就任性的傢夥,變得更加的任性,還任性得理所當然。


    誰讓這個任性的傢夥有人寵著呢。


    此時此刻,任性的依舊任性著,不願意聽話一次。


    慕眠從工作檯上取來了工具,用於手槍染料的工具,是亞當斯一貫用的。


    她指尖顫抖的拿著工具,對亞當斯說:「老師,你說要教我。」


    「你不教的話,我可不會做哦。」她這樣說。


    亞當斯和她對視了兩秒,才伸出手,和慕眠顫抖的都完全相反,穩定的手掌,有力的握住她的手。


    手把手的,不容拒絕的控製她的手掌,把工具送進自己的傷口裏,溫熱的鮮血順著管子,流入容器裏。


    這樣的死亡是緩慢的,時間的流速也變得凝滯,仿佛隻有從那透明管子裏的血紅液體流動中,才能感受到時間的過去。


    [滴!警告!警告!亞當斯正處在生命垂危狀態,請主人立即救助。]


    [警告!警告!亞當斯作為目標雄性,主人無視目標雄性的安危,將受到懲戒。]


    [警告——!]


    腦子裏,小助的警告聲不斷的響起,慕眠覺得心髒仿佛被什麽刺入般的疼痛。


    這種刺入感很細微,不至於讓人致命,卻又讓人無法忽略。她甚至有點分不清,這到底是係統的懲戒,還是她本身麵對亞當斯死亡的心疼。


    心疼嗎?我會心疼嗎?


    哪怕到了這一刻,我還在防備著他,懷疑著他,理智不斷的告訴自己——


    這是目標啊,這是目標之一啊。


    他和霍昊、朱雉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玩弄自己的一員,他肯定是在玩弄我。


    麵對這樣的他,我怎麽能心疼?怎麽會心疼呢。


    想想看啊。


    這會兒,我還能冷靜的被動接受這一切,讓亞當斯自己傷害自己,而不是親自動手,思想還在和懲戒係統鬥智鬥勇,讓懲戒係統無法判定我違背了規則。


    這樣的我,怎麽會心疼亞當斯。


    慕眠想諷刺的笑一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她低頭看著自己被亞當斯緊握的手,然後抬頭再次看向亞當斯。


    她的眼神不需要偽裝就能表達出內心,那份想要亞當斯反抗的意念。


    你不是說再拖下去,會忍不住傷害我嗎?那就來傷害我啊,隻要你傷害我了,我才能選擇自衛,主動的攻擊你。


    你一定以為我是愛你,才會這樣渴望你的反抗,寧願你反抗起來,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你,也不願意看著你克製忍耐著,為我去死吧。


    這份感情如果是真的,那麽我們真的是非常相愛呢。


    在慕眠的注視下,亞當斯也站在她的麵前沒有動。如果不是他握著慕眠手掌的手,力氣越來越大,讓慕眠覺得自己的手骨都快要被捏碎的話,幾乎發現不了他的任何的異常。


    兩人就這樣仿佛兩座蠟像,對視著,互相都不動。


    最終,還是慕眠先落敗了,她剛往前一步,想要把亞當斯傷口的工具取出來,想要給他處理傷口。


    亞當斯一隻手壓住她的肩膀,沒有控製好力氣,就把慕眠壓倒在了工作檯上,卻也成功讓慕眠無法動彈。


    「老師。」好一會沒說話,這一開口,慕眠的聲音有點幹澀,「我的染料夠了。」


    亞當斯沒有說話,這份冰冷的沉默,讓慕眠後知後覺的再次打量他,然後輕輕的喊道:「該隱……老師。」


    是該隱嗎?如果真的是該隱出來了,按照亞當斯的說法。該隱不應該阻止她,應該殺了她才對。


    「你相信他說的話?」亞當斯……不,或者該說該隱,一說話就讓慕眠知道。現在麵對的人就是該隱,那個在一年間越來越冷酷的變態係列殺手人格。


    雖然該隱說的是疑問句,可是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就知道該隱不需要人的回答,他內心已經有答案。


    「雖然我們生於一體,不代表他了解我的一切。」該隱沒有起伏的語調緩緩的響起,「哪怕他了解我的一切,也不代表他會能即時知道我的情緒變化。」


    「情緒會影響一個人的行動。」


    他說:「我不會傷害你。」


    這大概是慕眠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這種承諾,說得這麽沒有感情,這麽的平穩,仿佛這個承諾輕如鴻毛。然而,實際上卻重若千鈞。


    慕眠聞言後,沉默了大概兩三秒,才苦笑一聲,「我寧願你傷害我。」


    這樣,我就不用在理智和情感中掙紮,不用辛苦的自我欺騙,不用這麽的被動的麵對這一切。


    腦子裏小助的警告提示再次響起,催促著慕眠去救援亞當斯。


    慕眠再次試圖掙紮起身,再次被該隱鎮壓,她不是已經用盡全力,她還有精神力。隻是不想用,她用意識對小助說:「目標主動尋死,我阻止不了的話,不算我的錯吧。」


    小助:[……沒有實例在前,無法判定。]


    父親的隱藏第一指令是保護莉莉絲的生命,我相信這樣的程度,不會讓莉莉絲死亡的。


    「亞當斯欺騙了你。」


    該隱突然說的話,將慕眠的思緒吸引過去,她的反應太快太在意,讓該隱眼神更深,看著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冷戾。


    「他說我會嫉妒、羨慕、殺掉一切可能會給他帶來傷害的所愛,這些都沒錯。不過,他明明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我們生於一體,如果我沒有和他做出一樣的決定,光靠那樣淩弱的他是無法阻止我的。」


    「知道嗎?你眼裏溫柔的老師,不光虛偽,還懦弱、自私。他連自己都要嫉妒,所以欺騙你說我會殺了你,讓你到最後隻記得他的好,隻記得他一個人的好。」


    該隱撫摸著慕眠的眉眼,饒是說著這些話,他的麵部都沒有表情,語氣依舊沒有起伏,「知道嗎?以前他所愛的那些花,是真正的花,隻能被人嗬護長大,再等著被人摘取,這樣的花怎麽可能傷害到他。真正能傷害我們的,隻有生在心裏的那一朵。」


    「摘了你,我的心會死。」


    「不如成為你的養分,讓你盛開。」


    兩人再次沉默,慕眠所看見的是該隱越來越蒼白的臉,他的嘴唇也漸漸的褪色。


    這樣的白,這樣的冷,才更符合他的氣質。這一刻,那張熟悉的臉變得模糊,仿佛變成了另一種模樣,但屬於該隱的模樣。


    「既然愛隻能給你帶來哀愁,也信任它。」


    「不要把你的心關起來。」


    這兩句詩句,從該隱蒼白冰冷的嘴唇裏輕吐出來,他就好像累極了,再也撐不住身軀,躺在了慕眠的身上。


    這麽近的距離,慕眠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心跳,明明之前還跳躍得那麽鮮活。


    砰、砰砰、砰——


    慕眠恍惚間,越是去感受,結果聽到的卻是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快得呼吸不暢,快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眠眠……」猶如夢囈一樣小的聲音,鑽進慕眠的耳邊裏。


    慕眠身體一震,側過頭,看見閉著眼睛的男人,像是馬上就要陷入甜美的夢境一般。


    「再為老師畫一幅畫吧。」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已經沒有力氣,隨時都會睡過去,「慕眠,你再為我畫一幅畫吧。」


    「……好。」


    身上的男人再也沒有聲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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