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和煦如春風的自己成了驅殼,而內心深處那個血腥瘋狂的自己慢慢生長,最終成了現在的蒼井久子。


    當結束了風餐露宿的久子被接到孤兒院後,小小的她興奮不已,因為終於可以不用挨凍挨餓,終於不用擔心睡著的時候被老鼠啃咬。那一天,她清楚的記得給她分發饅頭的院長滿臉皺紋的微笑著說:歡迎回家。


    真好,我也有家了啊...


    然而,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向久子彰顯它殘酷的一麵。


    記得第一晚的晚餐是咖喱飯,因為久子是第一天進來的緣故,她的碗裏麵還多了一個荷包蛋。就著風味十足的咖喱汁和焦香的荷包蛋,久子整個進食的過程都保持著小臉,用院長的話來說就是:這孩子都快笑傻了。


    但是,當晚女生宿舍熄燈的時候,來自世界的惡意降臨了。


    還沉浸在幸福中的久子被野蠻的從床鋪上揪了出來,動手的是年齡大他5歲的一個女生,對方國中生的力氣是那時候的久子無法抵抗的,於是,還沒有搞清楚情況的久子就被狠狠的甩到了牆角邊。


    接下來就是不由分說的一頓毒打!


    久子從來都不知道,眼前這群女孩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每個拳頭都能讓久子發出呼號。處於深夜時段,執勤的管理員早就如同豬一般沉睡,伴隨著雨滴一般的拳頭落下,直到淒厲的叫喊最終化為無力的哭嚎,久子心中期待的救星都沒有出現。


    這裏不是家麽...


    比起肉體上的痛苦,心中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樂觀心態瞬間崩壞,碎成了久子混合著血液流出的淚水。


    那一晚上,縮在牆角的久子被強迫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裏要聽老大的話,要心甘情願的承受剝削,要上交零食,不能搶了老大的風頭,要乖乖的做老大的一條狗!


    但是久子的內心還在抗爭,即便最後整個小身軀被拎了起來,吃了一記猛烈的拳頭之後,她的腦子裏還是殘存著這樣一個念頭:不應該是這樣的,既然都來到這裏了,這個世界就不應該是這樣的,要不然,和我之前露宿街頭又有什麽區別啊!


    第二天,整個孤兒院隻有院長注意到久子的傷口,然後心疼的幫她上藥。


    晚餐的時候,心疼久子的院長又在久子的碗裏多分了一個荷包蛋。當這個煎得很一般的荷包蛋放到小女孩的碗裏後,眼前的小女孩竟然呆滯了好幾秒鍾,緊接著便是慘烈的嚎啕痛哭。


    “謝謝!謝謝!謝謝!....”


    拚了命的道謝讓院長不知所措,隻能打斷了分發晚餐的行為,將麵前情緒崩潰的小女孩緊緊抱住。雖然不知為何,但是院長還是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從小女孩身上傳來的毅然決然,就好像即將走上戰場赴死的戰士一般,激動之餘伴隨著恐懼,但是還是沒有選擇回頭。


    那一天晚上,久子毫無意外的挨了打。雖然考慮到傷口會讓院長發覺,毆打的女孩們事先用書本隔住了拳頭,但是遠超久子能夠承受的力道還是讓她幾乎昏厥過去。


    不過久子並沒有屈服,而是咬緊牙關爬上了自己的小床鋪,抓緊時間補充睡眠,雖然當她回到床上的時候,黎明的一道曙光已經出現。


    這裏是家!因為有院長的荷包蛋!


    小女孩是這麽認為並且堅持下來的。


    然後生活就這麽繼續著,晚上被毆打,白天被孤立,唯一能夠讓久子露出欣慰的時刻,就是每晚晚餐時院長微笑著將荷包蛋放到自己碗裏的時候。


    在孤兒院的人眼裏,久子成了異類。因為這個瘦小的少女在來到這裏這麽久之後竟然還能保持著春風般的笑容,從她身上一點都看不到被拋棄的絕望,相反,那張笑臉上洋溢的希望刺痛著周圍的每一個人。


    不過就在久子好不容易從生活的夾縫中找到了平衡點之後,世界的惡意還是將她最後的寄托生生奪走。


    那一天晚上,久子發現分發晚餐的人換了,不再是那個顫巍巍滿臉皺紋的院長,而是另外一個讓她十分討厭的管理員。


    院長生病了,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


    這是管理員給久子的答案,當然,那一晚上久子的碗裏沒有荷包蛋。不過女孩沒想到的是,從此之後,荷包蛋這種稀鬆平常的食物,竟然永遠的消失在了自己的碗裏。


    葬禮那天,久子沒有哭,因為早在得知院長去世消息之後的幾天前,小女孩就已經將她這幾年積攢下來的眼淚完全哭幹了...


    失去寄托的久子在一次次被毆打中爆發了,她瘋了似的衝向不遠處的老大,即便是自己的門牙都被打掉了,還是淒厲的怒吼著:為什麽!你們為什麽都欺負我!


    因為你是怪物啊,你和我們都不一樣啊!哪有你這種這種來到孤兒院還能笑得出來的人,你難道不清楚自己獲得幸福的資格早在出生的時候就被搗碎了麽?!


    冷漠的答案讓久子呆立在當場。


    那一整天,久子趴在床上沒有出來,不進食不喝水,整個人如同死屍一般。那一天,久子終於是直麵了自己的內心。


    自己確實是怪物呢,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呢,連孤兒院是家這種借口都能被自己找出來欺騙自己...


    那一天,另一個久子在心中發芽了。


    之後的生活中,久子沒有改變,至少在外表方麵沒有改變,因為小女孩白天的時候還是露出和煦如春風的笑臉,盡力用幸福來刺激周圍的人們。不過久子自己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笑不出來了。


    那個不斷從絕望中發覺希望,不斷享受身邊僅有的一點點幸福的久子,已經變成了驅殼,而如春風般和煦的驅殼之下,是血腥瘋狂的自己!


    毒打在幾天之後停止了,因為老大因為某些不能查明的原因死亡了。


    沉默籠罩整個孤兒院,這個時候的人們才驚訝的發現,久子竟然還掛著那種春風般的笑容,就好像是焊死在臉上的麵具一般,不曾改變。


    上任的新老大再也沒有去欺負久子,僅僅隻是孤立她,因為雖然沒有人明說,但孤兒院內的小孩都知道,上一任老大的死絕對和這個詭異的女孩有關,因為在那天的葬禮上,隻有久子一個人癲狂的大笑,原本水汪汪的雙眼之中透出令人驚駭的猩紅。


    在隨後的日子中,失去“家”的久子得到了安靜,因為再也沒有人敢去打擾她。


    閑暇的日子被久子充分的利用,她瘋魔一般的畫畫、練吉他,因為隻有在做這兩個事情的時候,久子才有了那麽一絲回歸現實的感覺,而不是沉溺於自己腦子裏瘋狂的想法中。


    在孤兒院度過了幾年的久子成就了自己高超的畫技和彈奏技巧,並且也從新的認清了自己。


    其實我真的是怪物啊,從一開始就是孤獨一個,沒人在乎沒人管,注定到是都是孤零零的怪物啊...


    依靠自己的驅殼,走出孤兒院的久子很快在社會上立足。花了3年時間在集英社成功連載自己的漫畫,並且遊走於各個著名樂隊之中,擔任吉他手甚至主唱。


    適應社會的久子將自己的頭發完全染紅,那種紅是比櫻花還要刺目的猩紅色,對於久子來說,這才是自己展露給這個世界真實的顏色,而在各個場合端莊和煦的自己,隻不過是一個空殼。


    內心無比空虛孤獨的久子認為自己活不久,因為這種快要讓她發瘋的孤獨感已經讓她嚐試了好幾次自殺,隻不過每一次刀尖抵住自己動脈的時候,口腔中那一股早就消失的荷包蛋味道又會神使鬼差的回來,將她死死拉住。


    再活一陣子吧,久子對自己這麽說。


    久子遇到了葉琉璃,確切的說不是現實中的見麵,而是漫畫上的相遇。偶然一次看到葉琉璃的畫,久子便是被她筆下這種濃鬱的夢想感所震撼,是的,對於失去方向的久子來說,那是第一次嗅到了夢想的味道。她甚至能夠在腦子中想象,畫作背後的少女徹夜努力提升自己畫技的場景。


    斷斷續續的交流持續著,葉琉璃這個人也成為了久子活下去的借口之一,因為很好奇這樣的女孩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很好奇自己哪一天是不是也能像她這樣對這個世界展示真實的自己。


    幾個月之前,葉琉璃創作出來的《虛幻精靈》狠狠的轟擊中了久子的心髒,帶著足以讓心跳驟停的震撼,久子一筆一筆的品嚐著畫作。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同人作品竟然能夠給她帶來如此衝擊力。


    漫畫中的主角——那個有些蠢萌但是關鍵時候總會熱血上湧的小蘿莉,真的和剛進孤兒院的自己太像了。


    “就算隻有我一個,我也絕對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怪物,我肯定是某種未知的生命體,因為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就算這裏是虛擬的世界,也肯定有我存在的意義!”


    “好孤獨...但是我會一直找下去的,因為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肯定有和我一樣孤獨的家夥,她說不定正在等待著我呢,說不定等了十年,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


    “永遠都要微笑!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夠依靠的力量了!”


    一句句略顯中二但是直擊心靈深處的台詞讓久子淚流滿麵,也讓那個蠢萌的蘿莉形象映入了久子的心中。


    不過當葉琉璃告訴久子,這個蘿莉在現實之中竟然有原型的時候,久子就淡定不下來了。她清楚的記得,照片傳過來的那晚上,她足足用吉他彈奏了一整夜,痛哭著,狂笑著,彈破了自己的手指,染紅了每根琴弦。


    我原來還能活下去的啊...原來在這個世界的角落,還有這麽一個在乎我這種怪物的人啊...


    身軀和靈魂幾乎被瘋狂侵蝕殆盡的久子突然發現,自己又能再度笑出來了,雖然還沒有完全回來,但是那個已經變成驅殼的自己,竟然又再度恢複了生氣。


    “呼...”


    猛地用冷水衝了自己的臉,看著鏡子的久子將思緒拉回現實。


    “不能這樣啊...就算多麽想要媛媛待在自己身邊也不能這樣啊,如果把琉璃和映雪給...媛媛會崩潰的,所以...不能這樣...”


    似乎在抗拒著什麽,久子最終將雙瞳的那抹猩紅壓製住,然後回到了被窩中,蜷縮著,大口大口的呼吸李元元殘存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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