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幹部不管事,但把雙方當事人帶到村辦公室他們不能不幫忙。


    村支書張國忠還是有點威信的,扯著嗓子吼了幾句,江小蘭、江小芳姐妹和她們從婆家帶來的人不敢再罵罵咧咧,有的在院子裏抽煙,有的坐在會議室等著問話。


    公安隻能處理打人的問題,擅闖民宅不太好過問,畢竟房子的歸屬存在爭議。


    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對這個家務事又不能視而不見,不然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韓朝陽豈能錯過這個機會,幹脆把張支書和分管綜治、民事調解的村委會委員解軍拉到一樓左側辦公室,一起斷這個令人頭疼的家務事。


    按慣例,先問報警人。


    張貝貝似乎對村幹部不是很信任,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她們一大早就帶人闖進我家,百般辱罵,逼我搬走,說房子是她們的。房子明明是大舅留給我的,她們讓搬就搬?我沒答應,她們硬往堂屋裏衝,我堵著門不讓進,江小蘭就動手了……”


    她不光帶來證據,連播放證據的筆記本電腦都帶來了。


    高清攝像頭,畫麵很清晰,江小蘭、江小芳姐妹動手打人的情況,堪稱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韓朝陽做完筆錄,回頭看看兩位村幹部,目光再次轉移到她身上:“張貝貝,她們罵人打人肯定是不對的,不隻是不對而且是違法。但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可以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換作你,發現出生長大的地方一夜之間變成別人的家,你急不急?”


    “韓警官,您這是幫她們說話?”


    “我是想問問有沒有和解的可能性,同時也是在為你著想。”


    韓朝陽可不想被她誤會乃至被她投訴,循循善誘地說:“你一個人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麵對這麽複雜的財產糾紛,如果處理不好真可能吃大虧。當然,如果發生比今天更嚴重的事,我們公安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但那是事後救濟。”


    “我不會原諒她們,不會跟她們和解的。”張貝貝深吸口氣,態度非常之堅決。


    “既然你不願意和解,那我隻能公事公辦,”韓朝陽抬頭道:“傷嚴不嚴重,要不要去做傷情鑒定。說了你別生氣,我看你這傷不是很嚴重。江小蘭和江小芳是動了手,但情節顯著輕微,我們隻能對她們罰點款,夠不上采取強製措施,更不用說追究她們的刑事責任。”


    “小張,聽一句勸吧,韓警官真是為你好。你非揪住不放,韓警官隻能罰她們的款,幾百塊錢是小事,罰款本身對她們來說是大事,她們會更氣,肯定會變本加厲,到時候你怎麽辦?”


    張支書話音剛落,解軍也語重心長地說:“我是看著她們長大的,她倆都不是省油的燈,把她們逼急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得饒人處且饒人,放她們一馬,也是為你自己著想。”


    “張支書,解主任,您二位覺得我原諒她們,她們就不會再來鬧事?”


    這個問題把兩位村幹部問住了!


    這不是一般的家庭糾紛,這涉及到上百萬的房產繼承權,江小蘭、江小芳姐夫豈能善罷甘休。


    這不關公安的事,韓朝陽放下筆沉默不語。


    張支書點上根煙,緊盯著張貝貝問:“小張,你大舅是立了遺囑,臨終前是把房子留給了你,但這房子是你大舅和你大舅媽的共同財產,你大舅媽不在了不等於就沒她的份兒,所以在房子的歸屬這個問題上,我建議你考慮考慮,給她們一點,省得她們胡攪蠻纏。”


    “隻要你願意做出讓步,我們村裏可以幫你調解。”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韓朝陽抬頭看窗外,繼續保持沉默。


    讓他倍感意外的是,張貝貝居然毫不猶豫搖搖頭:“張支書,解主任,我的就是我的,一分也不會給她們,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妥協。”


    “你這孩子,怎麽就不聽勸呢!”


    “這不隻是我個人的意思,也是我大舅臨終前的交代。”


    張貝貝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點點鼠標,調出一張張照片,再次轉到三人麵前,恨恨地說:“我大舅媽是什麽樣的人,韓警官不清楚,您二位不可能不知道。她好吃懶做,連家務活兒都不幹的,認識我大舅之前,日子真是過不下去,房子破破爛爛,江小蘭和江小芳穿得像叫花子。”


    “你大舅媽是不太勤勞……”


    “我大舅跟她結婚之後,沒享過一天福,農忙時在家種地,農閑時去工地做小工,晚上回來洗衣做飯幹家務,現在的房子是他蓋的,江小蘭和江小芳是他拉扯大的,不光累死累活、省吃儉用把她們培養成人,還倒貼十幾萬風風光光讓她們出嫁。”


    “結果呢,結果我大舅媽生病時家裏沒錢,她倆不管不問,甚至都不去醫院看的。我大舅沒辦法,隻能回老家管兄弟姐妹借。親媽都不管,何況後爸!我大舅的病不是什麽不治之症,結腸癌,做個手術就能治愈,還是因為沒錢,又不好意思再管老家的兄弟姐妹開口,就是這麽拖到晚期的!”


    張貝貝越說越激動,淚水滾滾而來。


    原來有這麽多隱情,難怪她堅決不讓步。


    韓朝陽暗歎口氣,示意她接著說。


    “她們裝著不認識我,其實我早認識她們,我小時候來過燕陽,她們小時候也去過我家。我大舅和大舅媽當時的條件您二位是知道的,可以說村裏熟她們家最窮,我家雖然在農村,但在沿海地區,家庭條件比她們家好多了。”


    “她們每次去,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回帶。我媽每次來,不光給她們帶衣服帶吃的,還給她們錢。我媽圖什麽,當時誰能想到朝陽村的地和房子會被征用,真是把她們當親戚,希望她們將來能孝敬父母,給我大舅媽和大舅養老送終。”


    張貝貝擦了一把眼淚,哽咽地說:“其實,我大舅和大舅媽結婚時是有生育能力的,這邊計劃生育管得沒我們江省那麽嚴,我大舅為什麽不要一個親生的,就是覺得家裏本來就很困難,如果再要一個會影響她們。


    他風裏來雨裏去,省吃儉用,累死累活,生病都舍不得去醫院治,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結果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兩個白眼狼,自始至終沒盡過哪怕一點贍養老人的義務。如果換作您二位,您二位會不會把房子留給她們?”


    “老餘是挺不容易的。”


    張支書輕歎口氣,沉吟道:“小張,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向前看。如果你願意作出一點讓步,作出一點妥協,在經濟上你不會有任何損失,拆遷補償隻會比現在更多。這番話現在關著門說的,出了門我不承認。”


    韓朝陽糊塗了,忍不住問:“張支書,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很簡單,土地集體所有,小張隻繼承了她大舅的房子,宅基地不好繼承。她不是我們朝陽村的村民,所以拆遷補償標準不一樣。同樣的房子,村民能拿到三四百萬,她隻有一百多萬,隻算房子,不算宅基地。”


    “江小蘭和江小芳是村裏人?”


    “戶口在六隊,雖然在市區買了房,但戶口一直沒遷走。”


    隻要是村裏人就好辦,何況江家姐妹戰鬥力那麽強悍,韓朝陽覺得村支書的提議不錯,回頭道:“張貝貝,張支書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認真考慮考慮,跟誰都可以過不去,為什麽非要跟錢過不去,這對你隻有好處沒壞處。”


    本來你隻能獲得一百多萬拆遷補償,如果和江家姐妹和解,至少能分到一半。


    原以為她會同意,沒想到她居然不假思索地說:“韓警官,對不起,這不是錢的問題,她們既然不贍養老人,那她們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你這孩子,怎麽一根筋呢。”張支書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幹脆起身走出辦公室。


    解軍見支書走了也想走,韓朝陽急忙一把拉住:“解主任,江二虎是怎麽回事?”


    “江小蘭江小芳雖然胡攪蠻纏,但不管怎麽說也有胡攪蠻纏的理由,江二虎純屬渾水摸魚,他爸跟江小蘭姐妹的生父以前關係就不好,分家時鬧得不可開交,甚至打過架。雖然是親兄弟,分家之後老死不相往來,房子不管怎麽分也輪不著他家。”


    解主任頓了頓,又補充道:“他現在占的那個鋪麵以前是小學,後來小學並走了,村裏就改造成統一停放農機的地方。種地不賺錢,用機器的人也不用了,餘秀水就把那幾間房子買下來,添置手扶拖拉機、播種機之類的農機,給村裏人打田播種。”


    韓朝陽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任勞任怨的農民形象,沉默了片刻,凝重地說:“張貝貝,毫無疑問,你大舅是一個好人,兩個養女讓他寒心甚至絕望。把房子留給你,說明他非常疼愛你,希望你能過得更好。作為晚輩,你不應該讓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擔心。再考慮考慮張支書的提議,給她們仨瓜倆棗,省得她們再胡攪蠻纏。”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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