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章


    南平五萬大軍從越國這座屹立千年的古城穿過時, 已被俘虜的黃錫袞就被一隊南平士兵壓跪在正北門側, 眼睜睜的看著敵人從眼前經過, 對一個身負盛名的將領來講, 不亞於淩遲。


    陸硯在他麵前立馬駐足, 目光淡漠的看著滿身血汙, 一身狼狽的黃錫袞, 沒有半絲情緒。黃錫袞恥辱的仰起頭,憤恨地看著馬上英氣勃發的青年,卻在對上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時, 氣勢陡然減弱。


    如陸硯知曉他一樣,他也早已久聞陸硯大名,出身功勳, 卻占金榜眼位, 本以為不過一個文弱書生,卻不想少年從戎, 直取東胡王首級。對這樣一位年輕勇將, 黃錫袞自是想要與他戰場一較高低, 卻不想因小人讒言, 自己竟被派守臨達!放錯位置的將領便如同行舟拿錯了船槳,或許敗局在自己被任命那一日就已注定。


    黃錫袞麵容悲苦, 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垂下了頭, 全身的憤恨盡數變為悲涼。耳邊是南平將士昂首入城的腳步聲,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上,餘光看到兩側和自己一般屈辱下跪的越兵, 黃錫袞愴然叩地,嚎哭不止。


    陸硯收回目光,端坐馬上,平靜道:“送黃將軍上路。”


    黃錫袞被兩個南平士兵拉起,守城的劉副將從士兵手裏拿過他的頭盔,遞給黃錫袞,道:“黃將軍,請!”


    黃錫袞接過自己的頭盔,發現上麵的血汙好似已被清理幹淨,他神態虔誠的將頭盔帶好,轉頭看著已經漸漸遠去的烏馬白影,致以敬禮,雖為敵人,並敗於這位年輕將軍的手下,但他依然謝謝他給了自己作為軍人最後的尊嚴。


    天烏沉沉的,鉛青色的雲翻滾著從天邊席卷而來,城牆上已經殘破的軍旗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一位南平士兵出現在城牆上,伸手拔下那麵已經被風撕扯成碎片的軍旗,丟下了高高的臨達城牆,不等落地,有著越國圖騰的軍旗便徹底被風撕碎,零落飛散,烏青的城牆上,一麵嶄新的軍旗迎風飄揚,上麵是醒目的南平圖紋。


    黃錫袞遠遠看著這一切,胸前突然被一支箭翎穿透,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紅色,漸漸模糊。


    一聲炸雷響起,暴雨瞬間從天而落,狠狠砸向臨達城上千年的青板石路……


    永定城三十年前不過是臨達城下轄的一個郡,距離臨達城不到百裏,縱使南平軍因暴雨之故,行軍遲緩,到達永定城外的瓦家河對岸時,距離臨達城破也不過三個時辰,天色尚還昏昏。


    從永寧城外繞行而過的清河,江麵寬闊,水流湍急,若無船隻,根本無法過江。陸硯剛靠近江邊,就感受到迎麵撲來的渾濁水汽,江水奔騰而過,發出陣陣呼嘯。


    五萬大軍已到,南北兩路水軍卻遲遲不見蹤跡,眼看天色將亮,大軍無法掩藏,陸硯沉思片刻,下令攻城。


    炸石、火箭齊發,飛越江麵投射向永定城牆,而由陸硯親手挑出的兩千士兵則在掩護下,改雲梯為浮橋,穿過清河,拿下守城水兵,奪下越軍船隻,駕船返回,來回穿梭接大軍過河。兩炷香後,南北水路先後抵達,上千船隻在江麵上練成了船橋,五萬大軍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全部過江,兵臨城下。


    南平軍的進攻讓還沉浸在新春氣氛中的永寧城瞬間慌亂起來,南平王尚在睡夢之中,便被急慌慌稟奏的大臣叫醒。沙萬邦怎麽都沒有料到南平軍居然會在除夕當晚發起進攻,臨達城失守,以及十萬大軍壓城的消息讓他還有些微醺的頭腦瞬間清醒,卻怔怔不知如何應對。


    又是一陣巨響傳來,越國大臣明顯感覺到了地麵的震動,“啟稟王上,北城牆倒塌,南平軍已經入城了……”


    沙萬邦臉色發白,想站起來命人前去抵抗,腿卻軟的沒有一絲力氣。


    永寧城外牆被砸出一個大洞,南平士兵抬起圓木猛地撞擊兩下,整麵牆轟然倒下,先鋒騎步兵率先攻入城中,與守城的越兵展開了廝殺,一時間殺聲震天,橫屍遍地。


    越國太子帶著自己的親衛擋在永寧內城門前,遠遠看到身著紅衣的南平士兵像是潮水一般湧來,窒息的恐懼讓他汗如雨下,持劍的手開始不停顫抖。


    陸硯一槍挑開向自己衝來的越軍,看向被越軍護在後麵,明顯害怕卻還強自鎮定的年輕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沒想到守內城的居然會是越國太子。


    守在沙先澤前麵的士兵越來越少,倒在地上的越兵越來越多,鮮血蔓延開來,延伸到他的腳下,他瑟縮著向後挪步,濃厚的血腥味讓他作嘔,溫熱的液體噴濺到他的臉上,他木然的抬手拭去,指上一抹鮮紅。


    偌大的內城門之前,就剩下他一人持劍而立,陸硯看著他,平靜道:“讓開。”


    沙先澤緩緩轉頭看向他,眼中一片死寂,半響後才恍然回神,輕輕搖了搖頭,對著陸硯舉起了長劍,陸硯眼中閃過一絲歎息,將長、槍拋給一旁的士兵,從腰間抽出軟劍的同時,從馬上躍起,一道光影閃過,沙先澤緩緩倒地,眼睛依然睜著,看著內城門被撞開,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淚,鮮血從他的脖頸噴出,落在他周圍,像是昨夜紅色的禮花。


    陸硯走進這座金碧輝煌的越王宮時,沙萬邦以及後宮宮眷已經被南平士兵俘虜,押跪在朝議之處。林怡然看著陸硯走來,微微垂眸,想到當日聖上所發的將報,又看向從剛剛就不住求饒的沙萬邦,眼裏閃過一抹沉思。


    “將軍饒命,臣願每年追加兩倍歲貢用以賠罪,還請聖人留情。”沙萬邦記得眼前這位青年將軍,六年前他去京都朝拜時,這位年輕兒郎就陪在當時的太子身邊,知道陸硯與昭和帝關係匪淺,沙萬邦的求饒越發殷切:“陸將軍,這一切是非皆因我那孽子而生,如今孽子已經命喪南平,貴軍所占城池臣願雙手奉上,還請陸將軍為罪臣在聖人麵前求情二三……”


    陸硯冷冷的看著眼前卑顏諂笑的越王,沉聲道:“兩倍歲貢,不足十萬裏土地便想頂了你侵占屠城之罪?我南平十萬百姓的性命是否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值?”


    沙萬邦額頭的汗水不停低落,陸硯冰冷的聲音讓他的心中升起無限恐懼,慌亂道:“三倍,不不,四倍,罪臣願奉上四倍歲貢,並退居茂城,其餘城池皆送與聖人。”


    沙萬邦聲音顫抖的不成樣子,跪在他身後的宮妃也抑製不住的哭出聲來,陸硯目光掃過沙萬邦身後的宮眷,王子公主,如冰鋒一般的目光看的眾人瑟瑟發抖。


    “四倍?你們越國去歲歲入不過千萬兩白銀,四倍是癡人說夢吧。”陸硯冷冷嘲諷。


    沙萬邦定定的看著麵前相貌俊美卻冷如寒冰的年輕兒郎,才驚覺從剛剛到現在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淡漠的如同看那死物一般。寒意從心中升騰,沙萬邦膝行上前,拉住陸硯的袍腳哀求道:“我要麵見聖人,向聖人請罪……”


    陸硯垂眸看著緊緊拉著自己袍腳的雙手,目光淡而無波,半響後從旁邊侍衛腰間抽出長刀,拂開沙萬邦的手,俯身低聲道:“聖人有諭,你若活命,全城百姓殉葬,想讓全城百姓活命,你必須死!你如何抉擇?”


    沙萬邦身體一僵,呆呆的看著陸硯,半響無法回答。


    陸硯勾唇譏笑:“永定城近百萬百姓性命難道抵不過你的命的嗎?”


    沙萬邦手指頹然鬆開,整個人癱軟在地,許久之後才無力道:“我要麵聖。”


    陸硯看著他,將自己的袍腳從他手中抽出,淡淡道:“殺我十萬民眾,你有何臉麵麵聖?”


    沙萬邦癱軟在地,金光閃閃的大殿籠罩在一片哭聲中。


    陸硯收回目光,想起昭和帝傳給他的將書,目光微閃,心中已下決定,再次看了眼沙萬邦,肅聲下令:“斬!”


    畢竟曾經為王,顧全沙萬邦的麵子,行刑沒有示眾。越王宮最偏僻的宮殿,曆經沙場的士兵手起刀落,鮮血浸紅了地麵。


    陸硯垂眸看著落在地上的人頭,命人撿起放進匣中,即刻快馬出城,前往京都,報於昭和帝知曉。


    越國的重臣盡數被搜出,陸硯從他們麵前經過,神情淡漠。這座流光溢彩的大殿已不見當初輝煌,隻剩下無盡蕭索。


    “爾等可降?”陸硯的聲音本就清冷,此刻聽在越國大臣耳中更如索命般陰冷。


    越國宰相抖索著抬頭看向陸硯,顫抖道:“吾願降。”


    陸硯神色越發冷漠,順著宰相看過去,重臣紛紛道降。看著這些大臣伏地祈求,陸硯唇角譏誚的勾起,轉身向殿外走去,接過旁邊士兵手裏的火把,擲向這座論政議事的宮殿,已經被灑滿火油的宮殿霎時升騰起數丈火苗,吞噬了一切。


    林怡然看著升騰躍起的火焰,上前請示道:“稟元帥,永寧城百姓已被押出,請示下。”


    火焰映紅了陸硯冷靜的麵龐,聽到林怡然的話,轉頭看向他,林怡然連忙閃到一旁,伸手道:“元帥請,城□□搜出二十五萬百姓,已全部被押往城西,隻等元帥下令。”


    昭和帝諭書踏平永寧,已報欽州之恨。林怡然緊跟在陸硯身後,微微抬眸看向前麵挺拔的背影,心中暗自多些揣測。


    城西空闊的空地捆押著身著新衣的越國百姓,哭聲絕望的籠罩了這一片上空,兩個土坑已經挖好,身著南平軍服的士兵列隊在外,馬讚正在看著各隊上交的名冊。


    陸硯腳步微頓,側頭看向黑壓壓跪了一片的百姓。馬讚快步上前,將名冊遞上:“永寧城共搜出二十四萬三人,請元帥示下。”


    陸硯緩慢的翻閱著呈上的名冊,心中說不出的堵悶。空氣仿佛凝滯,除了悲泣聲,再無別的聲音。


    陸硯的目光停留在其中幾個幼兒名姓上,十月大的嬰兒,應與瑜郎、芃兒差不了許多吧。


    正想著,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讓人絕望的死寂,陸硯循聲側頭看去,隻見一個士兵從一個婦人手中將還裹在包被中的孩子奪過,陸硯眉心擰起,喝道:“住手!”


    士兵全身一抖,立刻全身肅立,陸硯將名冊遞給馬讚,抬腳過去,孩子被士兵雙手架起,哭的厲害。


    陸硯伸手將幼兒接過,小小的一團閉著眼睛嚎哭,小臉哭的通紅,陸硯動作輕緩的將孩子抱穩,伸手輕輕撫了撫孩子的臉頰,哭聲慢慢止住,烏黑溜圓的眼睛清澈,這目光讓他想起了長寧,想到了出生兩月便與自己分別的一雙兒女。


    將嬰兒交給泣不成聲求饒的婦人,陸硯目光掃過眼前的麵容絕望的越國百姓,緩緩垂下雙眸,許久後,低低道:“傳我命令,將人關押,列奴籍,待安撫使到達將名冊交接。”


    眾兵將皆是一愣,馬讚向來心直口快,想也沒想道:“元帥,聖上所諭……”


    “上天有好生之德,皇後身懷有孕,我等自當為皇子積福,其中緣由我會親自稟奏聖上,爾等遵帥命便是。”陸硯轉身看著馬讚,語氣平靜。


    馬讚愣了愣,半響後點頭應道:“卑職遵命。”


    林怡然跟在陸硯身後,永寧城的街道還能看出昨夜新春喜慶的印跡,隻是已變殘桓。


    “元帥今日為何放過永寧城百姓?”林怡然終於還是未能忍住。


    陸硯腳步漸漸停下,腳下濕漉漉的,分不清是落下的雨絲還是交戰的鮮血,“越軍屠盡欽州城,林副帥如何評述?”


    “禽獸所為!”林怡然咬牙切齒道。


    陸硯轉身看他,神色肅穆:“我南平兵將豈能與禽獸同?”


    “林福帥許是不知,我出征時,家中兒女尚不足三月,稚子無辜,百姓亦無辜。今日一切,硯俱會如實稟報聖上,一切都與爾等無關。”陸硯聲音清冷,隻有在說起自己一雙兒女時,帶出幾許溫柔。


    林怡然有些愣怔,看著陸硯背影漸漸遠去,風吹起他白色的披風,似如潔白梨花。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陸帥當如此。


    血腥味隨風飄然,這座不足三十年越國曆史上最奢華的宮殿再也沒有往日的金碧熒煌,與沙氏王朝一起覆沒。


    ****


    對越之戰早在二月就已結束,永寧城破之後,餘下十幾城池的守將,不是棄城而逃,就是帶城投降,至二月底,越國六十萬裏領土盡歸南平。


    若說東胡一戰,盡讓北方鄰國忌憚,那麽對越一戰則是震懾四海。新春剛過,周邊屬國便紛紛借著為二皇子慶生前往京都朝拜。


    昭和帝看著樞密院送來的朝拜請奏,唇角輕輕勾起,拿起一旁的朱筆,批下準奏二字,才抬眼看向書案前的樞密院副使:“伐越大軍何時歸朝?”


    隋大人連忙躬身回道:“應已入京北,最遲三日後便到。”


    昭和帝臉上浮現出笑意,將請奏交給隋副使,起身道:“命殿前司準備,朕要出城迎接。”


    隋副使一愣,,臉色有些為難:“臣以為不妥,近日參劾陸元帥奏本甚多,還請聖上慎行。”


    昭和帝輕挑眼角看向隋副使,想到近半個月參奏陸硯殘暴不仁,斬殺三萬越軍俘虜,且未得聖意便斬殺沙王一族,實在膽大妄為等事,眼神便冷了幾分:“十萬將帥在外苦戰,深入瘴癘之地,損傷近兩成,爾為樞密副使,不僅不為我軍將帥痛惜,反而與那幫顛倒是非之人同波流汙,實在不堪!”


    隋副使一怔,連忙下跪,乞告道:“臣並無此意,隻是陸元帥今日爭論諸多,臣以為此時此刻,聖上不宜表態。”


    昭和帝看著跪在地上的隋副使,半響後突然揚聲:“來人,替朕擬旨……兩浙轉運使陸硯,年十九得中榜眼,昭和元年出征東胡,取敵帥首級,歸京赴浙查處貪腐百餘人,追繳贓銀百萬萬兩,另設錢塘港口,通達四方,賦稅歲入,百年之最,然南越侵我南平,奉旨伐越,收歸六十萬土地,功勳可著,賜一等候,名永寧,世襲罔替……”


    錢塘城外一輛馬車已經連續五日都停留在此,從日出到日暮,旁邊茶舍的小二看了眼馬車,輕輕嘟囔了聲,轉頭招呼茶舍中過往的行人。


    “……話說伐越元帥陸氏三郎本為名門之後,若說他是誰,便要說說當年定北侯,乃是陸三郎祖父,常言道,虎門不出犬子,陸三郎便神肖齊祖,麵如冠玉,風姿朗然,更是文武兼備,少年英才……”


    長寧緊貼著車壁,聽著茶舍中藝人的評說,唇角帶著淺淺羞澀的笑,她的夫婿竟然這般好麽?


    “瑜郎,芃兒,聽到了麽?那說的英雄兒郎便是你們爹爹呢,是不是分外英勇?瑜郎長大也要如你爹爹一般才好呢。”長寧將一雙兒女攬進懷裏,柔聲教導著,耳朵卻一句不落的將說書藝人的評說聽進耳裏。


    三月江南花滿枝,風輕簾幕燕爭飛。此時錢塘正是美的如夢如幻時節,出城觀賞景色的車馬絡繹不絕,女眷的車馬兩側別滿了粉白淺桃,花香四處漫開,正是一年好風景。


    長寧隔著紗簾眺望著遠遠延伸的官道,心中滿是期待。三郎從越國回京述職已經七日,按照他書信所說,這幾日便應歸來,可是她已經連等三日,卻依然未見人影。


    暮色將晚,外出賞花的車馬已經紛紛回城,官道也漸漸寂寥,長寧掀開紗簾,半響略帶失望的放下簾子,看著一雙兒女瞪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不由微歎一聲,喃喃道:“今日你們爹爹還未歸來呢……”


    “得得……娘娘……”芃兒張開小手對著長寧求抱,口中不住的喚著:“娘娘……娘……”


    瑜郎說話比芃兒慢,此時也隻能含糊不清的叫一聲“得得……”,看到妹妹被娘親抱進懷中,扭著小身子蹭過去,拉住長寧的袖子,用力往她懷裏擠,口裏還不住的喊著:“得得……”


    沒有接到陸硯的失落被兩個孩子驅散,長寧笑著將兒子攬進懷中,笑著低頭碰碰他的額頭,教他喚娘。


    玉成心中也覺失望,揮手命人調轉馬頭,準備驅車回府。車裏母子三人的聲音交融在一起,溫馨又親切,馬車走的很慢,長寧拒絕了乳娘要接過兩個孩子的動作,將一雙兒女攬在懷中,帶他們看著車外經過的景物。


    突然長寧聲音猛地停止,身體挺直,神色專注的側耳聽著車外,半響後,急聲喚道:“停車!”


    玉成一愣,連忙從馬上下來,上前還未開口詢問,就見主母一把掀開簾子,盯著暮色籠罩的官道:“三郎回來了!快掉頭去城門外。”


    玉成眼中盡是懷疑,但因為長寧乃是主母,盡管心中不信,還是命車夫轉頭重新出城。


    馬蹄聲聲,踏起路上落花,馬上兒郎歸心似箭,完全沒有注意路兩旁歸城車馬中女子們眼中的驚豔,錢塘城門在即,明明離家越近,他心中卻越是急切。


    “三郎……”


    長寧遠遠看著一匹烏色駿馬疾馳而來,馬背之人英氣勃勃,清冽如泉,即使尚還看不清五官,長寧也知道那人定是雄姿英發,顏如舜華。


    安靜的暮色中,傳來馬兒鳴嘶的聲音,陸硯怔怔的看著馬車上跳下來的女子,半響回不了神,日思夜想的人兒就這樣出現在自己麵前,即使暮色漸沉,也毫無妨礙看清她精致的眉眼和盈盈欲落的眼淚。


    “阿桐,阿桐可是前來接我?”從馬上躍下,陸硯唇角漸漸翹起,上前看著已經落淚的長寧,將人擁入懷中,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輕柔的拭去她的眼淚,執著道:“阿桐可是專門在此迎我歸家?”


    長寧眷戀的偎在他懷中,這個多少次出現在夢裏的懷抱此時這般真切的將自己包圍,其中溫暖她一點也不想廢棄,在他胸前點頭,不由嬌聲道:“等了三日呢。”


    帶著幾分鼻音的話語讓他心中微動,低頭吻上她的鬢角,低聲道:“真是傻娘子,我若今日不歸,莫不是你明日還要繼續等?”


    “那自然!”長寧仰頭看著他,他眉目還是那般好看,眼中化不開的溫柔讓她沉迷,抬手輕撫他的臉頰,輕聲道:“怎能讓三郎一人歸家?你我這輩子是牽在一起的,不管你去往何處,何時歸來,我自然等你,我們可是立過白首之盟的。”


    茶社的燈光落在長寧眸中,越發璀璨明亮,陸硯慢慢低頭與她額頭相抵,四周散漫著桃李芬芳,像是一層溫柔輕紗將兩人籠罩,“我記得,我還記得當日出征時,阿桐曾說待郎君歸家,定於我共話西窗,此時我已歸來,阿桐可願與我共話一輩子西窗?”


    一輩子麽?長寧笑著點頭,悄悄勾起他的手,與他小拇指相牽,微微搖晃:“那,郎君需與我先歸家再共話。”


    手指勾起,有力的指節將軟柔的手指包在掌心,陸硯含笑看她,抬手寬袖遮擋住兩人,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應道:“那便隨娘子歸家,此生不變。”


    二人唇角揚起,眼中像是裝滿了這世間最璀璨的寶物,彼此掌心的溫度傳遞,圓滿了心中牽掛的空落,此生唯你一人讓我如此,任他鬥轉星移,花開花謝,你我結執手締約,白首共此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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