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六章


    長寧被說的有些懵了,從昨日到現在,一場事接著一場事,腦子本就還有些模糊,此刻聽聞陸老夫人這番說詞,正準備行禮的動作一頓,微微有些愣怔的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的看向一臉不屑的陸老夫人,眨了眨眼睛,心中止不住的委屈不滿!


    若是她想,她才不願嫁過來呢,更不想嫁過來連丈夫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便獨自一人在這個陌生的家裏。原本想著既已入了門,那便一切按規矩來,孝敬長輩、尊敬長兄長嫂,可如今被陸老夫人如此惡毒的話拍到麵上,長寧早上得知陸硯離京時好不容易忍下的火氣頓時就冒了出來。


    長寧其實算不得什麽和順性子,從小被嬌養大的小娘子,何時受過這等惡語,登時也不客氣起來:“老夫人這話是在說我麽?”


    陸老夫人冷哼一聲,似是連看都不願看長寧一眼,道:“昨個剛入門,硯兒便出了邊關,難道不是你命中帶煞,掃把倒興的!”


    長寧氣的杏眼圓瞪,聽到老夫人這般理直氣壯,驀地氣笑了:“三郎奉聖上之命前往邊關為國效勞,為君解憂,不知老夫人覺得何處不好?”


    陸老夫人一愣,頓了頓道:“硯郎自是沒什麽不好……”


    “可我卻覺得老夫人的意思是因為六娘命數不好,才會在昨個兒進門害得三郎去了邊關,莫不是我想差了?”長寧語氣一變,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


    秦氏本還想將長寧攔在身後,畢竟今日時新婦拜茶,這個老太婆又是長輩,若是傳出什麽話著實不好聽,可是此刻見兒媳字字句句都站在理上,態度也並無不恭敬之處,便哼笑一聲,款款坐下開始看戲。


    陸汝風倒是在一旁勸道:“罷了罷了,老夫人也是掛心三郎,新婦莫要計較。”


    長寧轉身看向陸汝風,曲身行禮後,正色道:“父親,兒媳雖不才,卻也知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夫君昨夜連家門都未回,便奉旨趕往邊關,便是我這等閨閣娘子也能猜出邊關怕是形勢不妙,可此時,老夫人話中的意思可不是說著三郎此去邊關……情況不好麽?父親,邊關雖遠,卻仍是我南平國土,若真被那關外的賊人搶掠占領,我們身為南平子民,還是公候之家,難道不應該同仇敵愾,望我軍大勝,已揚國威麽?怎能如老夫人這般,戰事尚未開始,便惦念著夫君不好,我軍將士戰敗呢?”


    陸汝風定定的看著長寧,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話。


    長寧緩了一口氣,看了眼同樣呆愣住的老夫人,朗聲道:“如此敗興之語,縱使我隻是個晚輩,可為了咱們全府,卻也不得不無理一回,駁一駁老夫人。”


    陸老夫人一口氣噎在喉嚨,看著長寧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張了張嘴,猶自嘴硬道:“你莫要說的好聽,小小年紀,便這般駁斥長輩,可見也不是什麽好的!”


    長寧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帶著幾分傲然道:“當日宮內內侍替聖上宣賜婚聖旨時,想必老夫人應也是在場的,應不會忘了聖旨上曾雲:舒氏長寧,書香世家之後,秀外慧中、行端儀雅……我雖覺此言為聖上抬愛,但卻也不敢太過自謙。老夫人剛剛既說我不好,我倒也想請教老夫人這般說是覺得聖上的聖旨寫錯了?還是覺得我舒家教養不堪?”說著目光直視老夫人,臉上笑容盡收,精致絕倫的小臉上竟帶出幾分質問。


    陸老夫人徹底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漲紅著臉看向長寧。長寧也不與她大眼瞪小眼,轉頭看向陸汝風與秦氏,在他們麵前跪下,正聲道:“國公爺、國公夫人,新婦昨日進門,便是當晚夫君不曾成禮完畢,卻也是三媒六聘,大紅花轎一路吹打抬進的的國公府大門,與夫君一同拜過家祠和天地的。今日本應是與夫君一起前來給各位父母兄長拜茶行禮,然隻因我夫領命遠行……新婦不得不獨自前來,可此時時辰將過,老夫人依然不肯受禮,莫不是不願認這門親麽?”長寧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尾音帶著幾分哭腔。


    陸汝風聞言臉色一變,想要拉長寧起身,卻又覺的不便,讓身邊人將長寧扶起,急忙忙道:“哪裏話哪裏話,硯兒新婦莫要多心,你與硯兒是聖上金口玉言賜下的姻緣,乃是我陸家之幸,又豈會不願認親……”說著便向秦氏打眼色,示意她前來相勸。


    秦氏假裝沒看到,扯著袖子靠著椅背抹起眼淚來,就是不開口說一句話。


    長寧本就被老夫人的話氣的不輕,此時見到秦氏如此,心中氣恨交加,眼淚更是啪嗒啪嗒落個不停,想自己十五年來,何曾受過如此委屈,嫁人不過一天卻已這般艱難,再想到以後的歲月,頓覺人生無望,心中更加悲切。


    堂內眾人仿若都被秦氏與長寧感染,紛紛紅了眼圈,好好的一場拜茶禮,硬生生的成了如此尷尬氣氛。


    陸砥見長寧落淚,下意識的上前傾身,定定的看著長寧,臉上俱是不忍之色。他也曾聽人說過舒六娘子美貌,但未曾在意,早晨得知陸硯居然被任命為糧草督運,心中本就不甘,等新婦等的有些不耐,不意向外一瞥,便再也回不了神,綜是他年長陸硯六歲,所經美人無數,也從未見過如陸硯新婦這般的美貌。此刻眼看美人落淚,更覺楚楚動人,不由便起身來到長寧身邊,溫聲道:“硯郎新婦莫哭,三弟離家突然,祖母甚是憂心,又怎會不認你這個新婦,便是三弟不在家,父親、母親還有我……與你嫂嫂,怎能讓你歸家。”


    長寧默默垂著頭,微微向後閃了閃,也不看陸砥,轉身拉著秦氏的手低聲道:“祖母是長輩,心疼三郎我自是理解,隻是祖母剛剛的話若是傳出去,恰被有心人說到聖上麵前,豈不是讓聖上誤會定國公府對他所賜這樁婚事怨憤,又對戰事態度消極?父親定也是曉得的,邊關戰事,一半賴以朝中糧草、戰資調度,若是聖上真因此對三郎有何誤會……”說著眼淚再次盈盈欲落,秦氏見狀伸手將長寧摟進懷中,低聲道:“好孩子,為娘知曉你的一片心。”


    陸汝風渾身一緊,他雖平庸,卻也知曉聖上之心最難揣測,莫要看三兒是聖上自幼的伴讀,情分說起來比一般人重些,可若是真引起聖上猜忌疑心,隻怕此時的恩寵都成了他日的禍端!想到此,他渾身一緊,連忙轉身看向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此時臉上顏色甚是精彩,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她原本就不喜這樁婚事,隻因長寧家世出眾,又是聖上賜婚,生生的壓了滕氏一頭,前日鋪曬妝奩,更是將滕氏壓到底了。


    今日又見她樣貌出眾,儀態端方,在看到一旁坐著的滕氏,便是努力拿出世子夫人的氣勢,也被比了下去,心中便多了些氣憤,出口便想給長寧一個下馬威。卻不想,這新婦居然毫無尊卑長幼,拿著賜婚聖旨便讓自己啞口無言,此時更是騎虎難下。


    見陸汝風看向自己,竟是希望自己先向這個頂嘴的新婦賠禮一般的意思,更是火冒三丈。自從老國公逝世之後,她便是這個國公府中說一不二的存在,此刻又怎麽會願意向長寧這個剛進門的小娘子低頭。


    “巧舌如簧,危言聳聽,實乃亂家之禍,今日便是你不入宮,老身都要親自入宮請聖上做主讓我陸家休了你!”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長寧從秦氏懷中抬起頭,定定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沒有多話,隻是淡淡道:“既如此,那也請恕我無禮了,婚姻結兩姓之好,既然陸老夫人如此這般看不上我舒家,那便罷了。”說罷曲身向陸汝風與秦氏行了禮,轉身就向堂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阿珍,著人回舒家,就說定國公府覺我不堪相配,請家中父母兄長立刻前來,與陸老夫人一起進宮麵聖,消了這樁婚事吧。”


    陸汝風聞言心中大急,連忙起身道:“硯郎新婦留步……”說著便給一旁坐著的滕氏使眼色,欲讓她將人攔住。然而滕氏此刻心中卻暗暗欣喜,恨不得這樁婚事真的就此作罷,又怎會如陸汝風所願,隻是垂著頭假裝害怕。


    “三郎新婦請留步。”陸砥突然出來,攔在長寧麵前,一雙眼睛死盯著她此刻有些氣怒的花顏,不由再度看愣了,隻覺得美人一切都是美的,便是如此氣怒的樣子也帶著說不出的味道。


    長寧被他的目光看的眉頭緊皺,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引蘭立刻上前攔在長寧身前,見眼前的芙蓉麵換了一張,陸砥才覺得自己有些失神,連忙笑道:“弟婦便是要走,也該聽聽父親說些什麽。”


    陸汝風見長子將人攔下,鬆了一口氣。他是無能,可卻有兩大優點,一是甚有自知之明,二是看得清形勢。舒相乃是朝中實權派人物,能與舒相結親,對定國公府來講,不亞於是天降餡餅的好事。


    別看他們這些公、候勳貴,聖上其實早已不待見他們,去年年前,聖上直斥昌盛候內帷不修,宗奴欺人等十幾項罪狀,奏本直接當著百官的麵砸到快八十的昌盛候頭上,當場奪爵削民。年都沒過完,昌盛候一家便被禁衛從侯府趕了出來,昌盛候慘的連年都沒有過完就一命嗚呼了。


    聖上如今心意難測,他與長子都無所作為,便是對舒相無所求,隻要舒相念著孫女在陸家,聖上若真的想對勳貴世家做些什麽,能幫陸家多說幾句好話也是好的。可現在,好好的一場親事硬是被母親折騰成這般模樣!


    陸汝風看了眼被長寧的背影,無力的歎了口氣,轉身對陸老夫人道:“母親,這樁親事莫說時聖上賜婚,便是我與二娘對硯郎新婦也是滿意至極的,所以休新婦的話,還請母親以後莫要再說。”


    陸老夫人瞪大雙眼盯著平時一直順著她的陸汝風,指著罵道:“連你也不孝了,這……”


    陸汝風知曉母親這麽些年被家中晚輩和下人恭維的越發左性的性子,是以平日裏容忍她發些脾氣,對秦氏刻薄一些,也不過因為都是家中小事,無有大礙。可此時自己如此這般講了,母親卻依然執迷不悟,不由就有些氣惱了,當下眉頭一皺,直接道:“還請母親見諒,夫死從子,兒子身為定國公府的家主,覺得硯郎新婦甚好!”


    陸老夫人不防陸汝風竟說出這般話,原本還要責罵的話便硬生生的被堵在胸口。雖說“夫死從子”是“三從四德”之一,但因為古人重孝,縱使丈夫去世,兒子也會秉持孝道,對母恭順,這條便被世人有意無意的忽略。可若是真的將這條搬出來,縱使陸老夫人再有千般責罵也隻能全部忍下。


    陸汝風見陸老夫人安靜了,長長呼出一口氣,轉身看著靜坐滿堂的人,聲音帶出幾分平日少見的威嚴:“老夫人近日身子一直不爽,剛剛是痰迷了心竅,說了一些不知所雲的話,你們莫要記在心裏。硯郎新婚第二日便奉命遠赴邊關,一片忠誠,為君分憂,我定國公府有此兒郎,甚感榮焉,更須善待硯郎新婦,切莫因硯郎不在家中,便虧待看輕她,若是被我知曉,家法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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