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見虎的擔心是多餘的,蘇萱並不擔心段幹是否會記恨自己,簡單點說,段幹就是李二眾多影子之中的一個,說起來可悲,他的一切行事方式都要按照李二的喜好來選擇,況且自己現在不過是一介白身,段幹早晚都要回到那不見天日的深宮大院裏麵重新成為李二的影子一部分,怎麽說都影響不到自己。


    沒有看到想象中古代巍峨壯麗,仿佛龍臥於陸的百丈城牆,離得遠遠的,蘇萱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個土堆。


    黃土夯成的城牆當然沒有什麽美感,兩層樓都不到的高度也讓人心中生不起什麽敬畏之心,連帶著城牆上插著的‘唐’字旗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精神,說白了隴右就是一處大唐角落的偏僻荒蕪之地,大唐原本人就少,連年的征戰打的唐人數量銳減,人口十不存一,隴右這片地方當然更加的荒涼。


    坐在馬車上走到蘭州城的近前,蘇萱都沒看到有多少人在城門口進出,一陣風刮起來塵土飛揚,其中夾雜著些許垃圾就是此刻蘇萱眼中蘭州城北門最真實的寫照。


    當然,蘭州城跟蘇萱想象中雄偉壯麗的城池相比再怎麽不堪,城門處也不可能會有垃圾存在,幹淨的讓人發指,一名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破舊麻服的農家小子抱著比他還要高的竹子掃帚吃力的掃著,即便蘇萱根本沒有看到什麽髒東西,他仍舊一掃帚一掃帚幹的十分仔細。


    離蘭州城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蘇萱就跟右武衛的人分開,他們還不敢隨意入城,這一點是軍中大忌,他們與蘭州城糧草交接的地方在城外不遠的一處空地上。


    但對小牛來說這一點還是可以偶爾無視一下的,說白了他就是一個跟著軍隊蹭軍工混資曆的憊懶貨,再加上還沒成年,即便是被人捅出去了朝堂上那些大佬也隻會一笑置之,更何況他還是跟著女伴進城,隻要蘇萱在城門關閉前出來就沒有什麽問題。


    至於馬老三,他早就被老牛派給了蘇萱當做護衛,蘇萱去哪裏,他就去哪裏,但蘭州城縣令的麵子還是要給的,蘭州城的縣令聽說姓周,軍中老早就有人將蘇萱幾個人要進城的消息告訴給了周縣令,馬老三也將腰間的橫刀用碎步包裹嚴實,以免在城裏麵引起不必要的騷亂。


    站在城門口的大路上掃了半天的農家小子可能終於意識到塵土太大,將掃帚立在城牆上轉身走入城郭,不大一會就端著一大盆水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他用的掃帚很大,水盆竟然也大的誇張,或者說是澡盆更加具體一些,水盛得滿滿的,一不小心就有水從裏麵灑出來。


    端著大盆子的農家少年走了幾步路就已經鼻尖見汗,臉色憋的通紅,身子哆嗦的如同篩糠,在經過蘇萱的一行人的時候,不自量力的農家小子終於是沒有拿住手裏麵的木盆,木盆夾雜著水花‘噗通’一聲就跌落到地上,身子向前踉蹌的兩步才穩住身形。


    蘇萱很倒黴,摔裂的木盆裏麵濺射出的水花不偏不倚的打在蘇萱的身上,一身白袍的下擺被混雜著塵土的泥水打了個通透,白白的衣擺下麵一大堆泥點子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知道惹了禍的農家少年呆呆的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發傻,那麽好的衣服他還賠不起,衣袖處那王家裁衣店的標誌很明顯,那裏麵的衣服即便是最便宜的都要他清掃一個月的南門才買得起,那地方就不是窮人家能進去的。


    聽到身後傳來的響動,牛見虎回過頭看了一眼,瞧見蘇萱的窘樣之後立馬就怒了,上前兩步抓著比他還要高出一點農家小子的衣領,揮拳就要打,嘴裏麵罵罵咧咧的嚷嚷道。


    “王八蛋,你沒長眼睛?萱姐的衣服就讓你這個窮小子給毀了,你要是賠不起我今天就打斷你的腿。”


    嚇傻了的農家小子哪見過這種陣仗,眼睜睜的看著牛見虎的拳頭在麵前放大也不知道躲一下,好在牛見虎的拳頭堪堪砸在農家小子臉上的時候被蘇萱給叫住了。


    蘇萱瞪了一眼小牛,知道牛見虎隻是想要嚇唬一下對方就沒有再說什麽,牛見虎揮拳的速度蘇萱見到過,勢大力沉不說,而且速度奇快,否則蘇萱開口的這一點時間都夠小牛打出去好幾拳的了。


    和顏悅的的跟有些發蒙的農家小子笑了笑,可憐的,到現在還沒有從牛見虎的手下回過神來,蘇萱上前兩步幫著把被小牛弄皺的衣領撫平,溫和的安慰道。


    “不好意思,我這個弟弟嬌慣壞了,不懂什麽禮數,不用擔心,這身衣服我早就想換了,不用你賠償。”


    終於回過神來的農家小子眼裏麵浮現出一層霧氣,看樣子是嚇得不輕,哆嗦著嘴唇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聽了半天,蘇萱才勉強聽出來一個字,好像是再說盆。


    蘇萱回過頭一看,摔破的木盆咧著一個大口子,看樣子是沒辦法修了,隻能拿去劈柴燒,既然是在給公家幹活,那這個木盆想來不可能是農家小子的,摔破了肯定是需要賠的,說不得今天一天的工錢就要搭進去。


    想到自己小時候家裏麵的父親因為工作上的失誤直接將一個月的工錢都賠了進去,那時候家裏麵還不富裕,一家人擠在一起喝粥的情景蘇萱心裏麵就發堵,最看不得這種情況了,說不得這個農家小子家裏麵就等著他今天的工錢開鍋呢。


    對農家小子得寸進尺的舉動小牛怒火中燒,正想著給對方一個難忘的教訓,卻在蘇萱嚴厲的目光下敗下陣來,低著頭走到一邊。


    蘇萱轉頭問馬老三;“這個木盆多少錢?”


    馬老三還沒等開口,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段幹接口道;“兩文錢足以。”


    蘇萱點了點頭,讓馬老三把背著的褡褳拿下來,一大堆的銅錢一百來斤,蘇萱當然不可能智障到自己來背,褡褳打開後農家小子顯然沒看過如此多的銅錢,眼睛立刻就直了,張大的嘴巴幾乎可以塞進去一個拳頭,馬老三眯著眼睛盯他的一舉一動,雖然馬老三並不認為這個看上去有些呆愣的農家小子會有什麽威脅,但是萬一被眼前的銅錢蒙蔽了心竅一時發瘋,驚嚇到蘇萱就不好了。


    不過這農家小子雖然被銅錢晃花了眼睛,但是從頭到尾並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隻是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


    看著數出來的五十文錢,想起小時候家裏父親的辛苦蘇萱就覺得心酸,幹脆直接拿出半貫錢交到農家小子的手裏,一大堆銅錢需要他用衣衫兜著才不會掉在地上,蘇萱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把木盆的錢賠了後,剩下的銅錢買點好吃的孝敬一下家裏的老人,家裏的長輩辛苦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至於剩餘的就拿去做點小生意,打掃城門雖然好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沒人生來就會一輩子辛苦,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隻要有誌氣沒什麽事是不能夠做到的。”


    做完這些後,蘇萱也不看兜著銅錢發傻的農家小子,心情愉悅的哼著調子穿過城郭,做好事總是讓人開心的,至於對方用半貫錢到底會去做什麽蘇萱並不在意,蘇萱隻是單純的想要幫對方一把,不僅僅是因為對方讓自己想起了後世美好的記憶,也因為蘇萱對那個農家小子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好像不久前剛剛見過一般,既然大家這麽有緣分,用錢幫一把沒什麽大不了的。


    蘇萱開心,孟娘就很開心,馬老三好像也很開心,段幹臉上還是帶著那不陰不陽的笑容,至於小牛則是跟在後麵嘴裏不斷念叨著蘇萱那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讓小牛深有感觸,每念一遍都感覺回味無窮,跟在蘇萱後麵囁喏了半天,到底都沒有開口。


    蘇萱放緩腳步,等小牛跟上來,馬老三和孟娘知道蘇萱有話要說,下意識的離開一段距離,隻有段幹不要臉的跟在一邊,仿佛一點都不知道避嫌。


    “怎麽,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


    小牛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一個窮小子而已,還不值得入我眼讓我生氣,我隻是很奇怪萱姐為什麽這麽大方,依我看即便是萱姐可憐他,多給幾文錢就是了,何必給半貫那麽多,萱姐你現在一共也就十貫錢。”


    蘇萱的眉頭皺起,臉色不善的盯著小牛,小牛自覺說錯話了,但卻意識不到自己哪裏說錯了。


    明白在長安這些年的富貴生活已經將‘勳貴’這個詞的含義移植到了小牛的靈魂深處,一時半會根本改變不過來,蘇萱隻能歎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你不可能沒聽過,就算是那些千年世家往上數一千年以上,他們的老祖宗不還是從野地裏刨食的窮人,這個世上沒有永遠的貴族,也沒有永遠的窮人,剛才那個農家孩子雖然穿的破爛,但你在長安享受的時候他卻用自己的雙手給自己掙一口吃食,說不定一大家子都要靠他,身上所有的東西來曆光明正大,靠自己的本事活著,你憑什麽瞧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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