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夙瀟靠坐在枯草堆上,高高的天窗上灑下來一片朦朧月色,她甚至能看著這空氣中浮著的細小塵埃。


    她往後挪了挪,靠坐在一堵牆壁上,後背似乎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她皺著眉,向後摸去,卻是摸到一塊突出的石磚。


    她用力將那石磚扳下來,拿在手裏掂了掂。


    月色如水,外麵的喧囂逐漸消退。她靠坐在牆壁上,漸漸眯上了眼睛。


    夜裏有風忽忽的灌進來,她是被凍醒的。迷蒙中睜開眼睛,便是聽到一片窸窣之聲。


    定睛一看,原是老鼠。她呼吸突然間便急促起來。


    她還未來得及出聲,牆壁後麵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有些失笑:“老鼠而已,也怕成這樣?”


    進來幾個時辰,夙瀟這才知道她隔壁還有一個人。


    她手指扣起,對著那堵牆敲了敲:“這兒老鼠很多嗎?”


    夙瀟聽到那人冷嗤一聲,頗有幾分嘲笑的意味。


    她以為那人不會說話了,有些失落。


    可那人又開口,嗓音聽著很是舒服:“這大牢裏最多的除了死人,便是老鼠了。”


    夙瀟問:“你是什麽時候被關進來的?”


    微弱的聲音緩緩響起,和著呼呼的風聲,夙瀟聽著,莫名的一怔:“大約,七八年了吧!”


    夙瀟心底一驚。七八年時間?


    對麵的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是犯了什麽事被關進來的?”


    夙瀟想了想今日發生的一切,才答道:“我是因為衝撞了長信侯。”


    “長信侯?你是說那個假閹人?”


    夙瀟點了點頭,但猛然間想到他似乎並不能看到,便又“嗯”一聲。


    那人又問:“你出現在離宮,卻是什麽人?你和趙姬什麽關係?或者我該問,你和趙政什麽關係?”


    那人說出這話時,情緒微微起了波瀾,夙瀟反問:“你和他們又是什麽關係?”


    那人不再說話,默了半晌,這才轉了個話題:“你是怎樣衝撞了那閹人,竟會讓他將你關來這兒?”


    夙瀟想起白日裏發生的一切,實在是不願多談,寥寥幾句概括:“他帶著的一個少年想要輕薄於我,我便卸了那人半條胳膊。然後,我便被關進來了。”


    那人低聲笑了笑,連連道:“有趣,有趣。”


    夙瀟又問:“你呢?你是怎麽被關進來的?”


    那人嗓音突然漠寒:“隔得太遠,忘了。”


    夙瀟知曉他是不願多說。想了想,這才問了一句:“這麽些年,你一直都是在這兒的嗎?你一直在這兒,又怎麽知道外麵發生的這麽多事情?”


    那人不再說話,夙瀟卻是聽到鎖鏈拖在地上的聲音。


    冷冰冰的,她幾乎能聞到空氣中漫出的血腥。


    她又對著那堵牆扣了扣,問了聲:“你睡著了嗎?”


    “沒有。”


    “我聽到……”


    話還沒有說完,已是被那人截斷:“鎖鏈嗎?哦,那確實是我腳上倒刺著的鎖鏈。”


    夙瀟心下又是一驚。


    那人似乎笑了笑。狂風打著旋折進這一方牢獄。夙瀟穿的有些單薄,而今已是嘴唇發紫。


    她看著腳邊的老鼠還在啃食著什麽東西,她不忍再聽那聲音,便又開口同那人說話:“你說這兒有很多死人,可為什麽我進來的時候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那人“唔”一聲:“因為,這些年,那些人都死了。就剩我一個還活著。”


    “所以,我剛才好奇你究竟是犯了什麽罪才被那閹人送來這兒。”


    夙瀟覺得這話奇怪:“這座大牢很特別嗎?”


    “若說特別之處……”那人莞爾一笑,才繼續說道:“這些年送來這兒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出去。可這到底也沒有什麽,若說最特別的莫過於,這座大牢雖然落在雍城的離宮,但這麽些年,你們的王並不曉得這大牢的存在。”


    “你說什麽?”


    那人不置可否:“這大牢從始至終,都是握在你們那位太後的手中。”


    夙瀟手指扣在牆壁上,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你說,秦王並不知道離宮還有這樣一座大牢……可這……怎麽可能?”


    那人似乎是起身了,因為夙瀟又聽到鎖鏈拖在地上的聲音,仿佛還有骨血被拉扯出來的聲音:“怎麽不可能?”


    “所以,我才說,一個老鼠你也會怕成這樣。”


    “以後多的可不僅僅是老鼠了。長夜漫漫,你連這牢房裏的各個老鼠長什麽模樣,估計都會記下來了。”


    大牢內一時寂靜,夙瀟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如你所說,王不知道還有這座大牢的存在,是不是說,若是太後不放我們,那我們便再也出不去了?”


    那人嗓音略顯低沉:“是你,不是我。我能被她困在這兒八年,你覺得,她還會放我出去嗎?可真是天真。”


    夙瀟喃喃一句:“可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啊!”


    那天,她在背後說蒼溟莫不是喜歡男子,結果這話還被蒼溟聽到。


    她當時實在是揣摩不透蒼溟臉上的笑意,所幸他聽到那話也沒有發怒,按著往常陪自己坐了一會兒,還說了好一番莫名其妙的的話這才回了蘄年宮。


    她發現,蒼溟雖然將自己帶來離宮,但他自己卻從不在離宮久留。就算是夜很深了,他也是會連夜趕回蘄年宮。


    她聽身邊的侍從說,他快要舉行加冕禮了,很忙。


    那日他走後,果然再沒有來過。


    直到今日,遇到那人想要輕薄於她,她這才卸了他半條胳膊。其實,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長信侯。


    隻是當青石道兩側排開一眾的禁軍時,她這才知道許是自己闖禍了。


    她被帶著前來大牢時,有個好心的禁軍告訴她,她確實是闖禍了,被他卸了半條胳膊都那個人,是嫪毐手底下最為得勢的客從。


    可就算這樣,她也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麽。


    那人許是知曉她想什麽,和聲道:“重要的可不是你到底有沒有做錯。”


    夙瀟不語,那人倒是自言:“為了這麽點事,實在不至於將你關來這兒,或者說,你身份特殊,這樣做,他們有什麽用意也不一定?”


    末了,微微歎息:“這兒很久都是我一個人了,你來這兒,我覺得倒是不錯,最起碼有個人可以陪著我說說話。”


    “……”


    夙瀟頭低垂下來,訥訥道:“我覺得,我會出去的。”


    那人這次沒有再反駁:“嗯,興許你真會出去的。”


    夙瀟聽著這人說話,良久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我離開這兒,說不準也可以幫幫你呢?”


    那人似乎覺得她說這話極為可笑,空氣中一時響起沉沉的笑。


    半晌,那人恢複了往常神色,這才平靜著聲音開口:“我的名字……我還真有些忘了……”


    “你讓我想想,我叫什麽來著……”


    夙瀟靜等了半晌,也不見那人說話。她正欲開口,那人卻正是說道:“丹厭……我似乎是叫丹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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