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一年複一年,轉眼間,十多年過去了。.這十多年裏,夏元吉走了。接下他戶部尚書位置的,是薊遼總督方不離。方不離接下來了戶部尚書的位置,在朱瞻基的支持下對朝廷的財計收支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空虛了多年的國庫,第一次出現了盈餘,大明國勢為之一振。方不離在朝中的地位,越來越高,最後甚至無人可以代替,朱瞻基覺得差不多了準備讓其入閣。可偏偏三楊與方不離有隙,卡著不讓方不離入閣,而朝廷用度偏偏又離不開改革過後的戶部,世人視之為宰相,人稱計相。戶部也就成了六部之中,權柄最重,最為特殊的一部。


    至於華山派,因為有個仇家做戶部尚書,可就慘了。盡管說這十年裏麵,華山派的江湖地位越來越高,幾乎直追少林武當,可麾下的生意卻是擴張的困難。哪怕華山想買一塊田,開一個裁縫鋪,都能招來殖業局、稅務局、工商局、三司衙門的連番查勘,幸好南洋呂宋島上的望月城每年輸送大量金銀,貼補使用,這才讓華山派沒有淪落到無錢可使的尷尬境地。


    周不疑數次致信楊榮,楊榮也都謀劃了好幾次,試圖扳倒方不離。可惜方不離聖眷優渥,胸中也是韜略滿腹,那幾次政爭到最後都無疾而終,反倒是引起了方不離的反擊。也就是因此,華山派上下對於朝廷的仇恨積蓄到了極點。就等著什麽時候,報複方不離、報複戶部…甚至報複朝廷。


    終於…時機來了。明宣德十年春正月,在龍椅上坐了十年,撤兵交趾、平定叛亂的太平天子,朱瞻基,駕崩了。年僅九歲的皇太子朱祁鎮登基稱帝,因其年幼,國事掌握在了貴為太皇太後的張氏手裏。或許是接受了漢初太皇太後竇氏的教訓,盡管張氏地位尊崇,卻不重用娘家人,甚至不允許外戚幹預國事。


    倒是喜歡重用仁宣以來的舊臣,號稱‘三楊’的楊士奇、楊榮、楊溥依舊位居內閣大學士,而方不離雖然不受張氏的待見,可也保持了自己戶部尚書、計相的地位。一時間,海內安定,吏治清廉,府庫豐盈,天下百姓無不稱道。華山派也就按下了報複的心思,隻當是自己倒黴。可唯有周不疑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


    正統五年,華山派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大學士楊榮去世,諡號文敏。原本楊榮去世對方不離來說是絕佳的入閣機會,可惜誰讓華山派搭上了太皇太後張氏的線?於是,方不離又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坐了兩年。


    兩年過後,也就是正統七年,華山派好不容易才搭上線張太後駕崩,原本華山派以為自己完了,再也擋不住方不離入閣,方不離也以為自己入閣就在眼前的時候,‘三楊’之中殘存的兩位卻聯手抵住了方不離入閣的事情。原來這十多年裏麵,方不離立下來的功勳實在是太多,名望實在是太大,不管是楊士奇還是楊溥,都沒有把握壓製得住這位外界視之為‘計相’的戶部尚書,心生忌憚下,兩人終於聯手了一次。不過…這後麵似乎有一位太監的影子…


    又抑鬱了幾年,方不離在薛蘅為他剩下第三個兒子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正統九年,楊士奇去世,諡號文貞。是年,楊溥年老體衰,已經不能阻止方不離的腳步了。方不離在進入仕途的二十五年之後(明朝中舉就屬於預備官員了!),他四十歲的這一年,踏入了大明王朝最核心的機構——內閣。躊躇滿誌的方不離,自有一番雄心壯誌,壓抑了近二十年的方不離,著眼的不是區區一個內閣,也不僅僅是一個大明王朝,他的眼裏,是整個世界。


    正統十一年,楊溥去世,諡號文定。最後一個能鉗製方不離,壓製內廷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三朝元老(或許說是四朝元老更為合適)撒手塵寰。經過多年的官場沉浮,方不離已經不把這個曰後的‘立皇帝’放在眼裏。他也有足夠的身份、心機和名望,自信能夠壓製得住這個連舉人都考不上的死太監。因為,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三朝元老,又是一手策劃了兩位皇帝登基的定策元勳,更是朱瞻基留下來的顧命大臣。


    這一切的一切都那麽的順利成章。也對,一個是縱橫官場二十多年、功勳卓著、黨徒無數、名望權勢不下伊霍的朝廷重臣、天下士民心目之中的宰相。另一個是一個連舉人都考不上,自宮作宦官,除了天子寵信什麽都沒有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換做是誰,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差錯。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可誰也不曾想到,問題就出在了方不離不下伊霍的名望權勢上。當年為了鞏固皇權,朱元璋興大獄、廢宰相,內閣大學士說的威風,實際上也不過是皇帝身邊的秘書班子罷了。可這位名望權勢不下伊霍的大人物入了閣,遍數滿朝,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擋得住哪怕是他的一個噴嚏。誰能保證這位大人物不會恢複中書省,成為胡惟庸之後的另一位中書省丞相?


    更何況隨著三楊去世,太後駕崩,能在內廷裏跟一直以來被皇帝朱祁鎮寵信的宦官王振抗衡的人,也再也沒有了。內宮之中,或許不止是內宮之中,甚至是外廷,王振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也開始嶄露頭角,興風作浪。正統朝的政治開始走入滑坡路。這時候,皇帝洽洽是從少年天子長成熱血青年,頗有一股安邦定國的雄心壯誌。


    可方不離卻不願妄動,大明皇朝建立在蒙元殘留下來的廢墟之上。不論是賦稅、政製、官製、吏製、兵製還是軍政,都是一個個的窟窿,二十年來方不離的苦心經營,總算是幫著明朝把財稅這一課給補上了。可其他的要不革除舊弊,更化改製,任由方不離為朝廷找來了多少財富,那也是不夠不那些窟窿的。甚至有所起色的財政,可能會被再度拖垮。


    一個想的是建功立業、開疆拓土,另一個想的是鎮之以靜,更化改製,兩人如何能夠說到一塊兒去?可方不離的威望權勢實在太大,其黨徒遍布大明兩京一十一省(還有兩省哪兒去了?你覺得陝西和山西在方不離離開過後還能抵擋得住一統兩省武林的華山派麽?),是以就算是朱祁鎮被方不離氣得夠嗆,幾度起了罷黜方不離的心思,可想要找到合適的人選來彈劾方不離,朱祁鎮、王振兩人從吏部要來了朝廷內外官員的名單,在宮中尋摸了半年,愣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隻能坐視方不離一步一步,攫取著權力。


    朱祁鎮、王振在宮中謀劃的事情,如何能瞞得住方不離?早就有和方不離交好的內廷太監密報方府,方不離不屑地一笑,在他看來朱祁鎮、王振都不過隻是兩個娃娃,就憑借兩人在酒席上的推杯換盞就能扳倒自己?連敲打都懶得敲打,自顧自的進行著對六部其他幾個部門的更化改製,幾位尚書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部屬天天往方府奔走,自己的府邸卻是門可羅雀。心中的不滿曰益積攢著。


    也是天隨人願,抑或者說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一年之後,方不離大刀闊斧的改革,終於引發了守舊一派所積攢不滿的爆發,浙江、福建、廣東、雲南以及南直隸四省一京,全體士紳官民的上書。兵部尚書鄺野、刑部尚書王佐還有六部之首的吏部的尚書,王直王天官。三人見此機會,上疏糾劾方不離不法事一十三件。


    可奇怪的是,早已對方不離不滿的天子竟然無動於衷。不過這也在三位部堂大人的計算之中。原本三人也沒打算一擊致命,因為他們知道,方不離的根基實在是太深厚了,惹急了就是馬上造反,估計都沒有人能擋得住他。這次彈劾不過是出一出三部部務被戶部侵奪的惡氣,至於什麽後果,三人已經做好了辭官的準備了…


    就在新黨準備反擊的時候。資格比方不離還老算得上是五朝元老的禮部尚書胡濙,終於出手了。


    薑,還是老的辣。胡濙高明之處在於,並不糾劾方不離本人,而是彈劾方黨骨幹李賢的三弟。要說這李三老爺也夠給他哥丟人的,身為戶部主事,竟然瓢宿青樓。這事情一出,輿論嘩然,李賢不得不上表請罪,最後被貶斥遼東,做了一個兵備道。


    李賢倒了不要緊,可他偏偏是維係薛祿死後新黨與勳貴集團的惟一鎖鏈。隨著李賢的出外,新黨的一個個成員被外放出京。最後,是內閣大學士、戶部尚書方不離,被調到遼東作了一個遼東經略。由是,聲勢浩大的新黨土崩瓦解,轟轟烈烈的宣正大改革,戛然而止。正統天子朱祁鎮終於拔掉了背後的芒刺,內廷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振,也獲得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權力。


    周不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機會,終於要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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