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授琴一課


    兩人一步之隔,蘇連茹翹起一邊嘴角笑笑,用僅能讓鳳時錦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沒想到你還敢來。”


    鳳時錦微微笑,唇齒輕啟:“我不僅敢來,我還天天來,讓你見了心裏鬱悶不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嗎?”


    蘇連茹臉色微變,冷笑道:“也是,你若是今日當了縮頭烏龜,那接下來學院裏的日子就當真索然無味了。”說罷她拂袖,轉身朝學堂前端走去。


    而鳳時錦則轉到角落裏,在柳雲初身旁悠悠然落座。然後便一頭趴下,打算開始悶頭睡個回籠覺。鳳時錦的側臉偏向柳雲初這一邊,柳雲初偷偷地瞄了她幾眼,怎想鳳時錦恰恰睜開眼睛,與他的視線撞個正著。


    柳雲初突然覺得很尷尬,臉上起了些微的熱意,嘴硬道:“別以為我是在偷看你,瘦臉瘦骨頭半兩肉沒有像個猴子一樣有什麽好看的。”


    鳳時錦嘁了一聲,若有若無地笑了下,又閉上了雙眼。


    可今天注定她不能睡一個安穩覺了。蘇顧言眼尾的目光若即若離地從角落裏一掃而過,放下手裏書本,說道:“今日上戶外課。”


    於是滿堂熱鬧,吵得鳳時錦耳根子不得安寧,尤其是旁邊的柳雲初。柳雲初一邊搬著桌椅一邊哼著油腔滑調:“今天戶外好春光呀娘子切莫羞遮顏~娘子顏比花兒嬌,娘子眼波兒賽春光~”


    學堂外麵的院子頗大,將所有課桌都搬出去綽綽有餘。在國子學裏每隔幾天就要上一堂戶外課,除了講授四書五經這些死的知識學問,蘇顧言偶爾還會講授烹茶、撫琴和作畫等現場發揮的技巧。相對於死的學問,自然就是戶外課堂更吸引人。


    蘇顧言今日是臨時興起要上這堂戶外課,他也不知怎麽了,總覺得讓鳳時錦坐在老槐樹下無所事事也總比她趴在桌上了無生氣地睡大覺好。


    隻是臨時起意蘇顧言沒有什麽準備,便叫大家去琴室取來各自的琴,練習彈琴。國子學的每一位學生都有一把量身定製的琴,就連柳雲初這樣的紈絝也有相當像樣的一把。可鳳時錦新來不久,還沒來得及準備這些,故而大家魔音四起的時候她依舊是趴在老槐樹下的課桌上睡覺。


    忽然,琴聲戛然而止。鳳時錦的課桌邊角被人叩響幾下。她迷蒙著雙眼抬起頭來,看見樹下蘇顧言白衣斐然一臉漠色,手裏挽著一把古琴。


    鳳時錦若無其事道:“夫子有何指教?”


    蘇顧言將琴放在了她的桌麵上,道:“你的琴還沒來得及準備,暫時就先彈我的。”


    鳳時錦懶洋洋道:“我不會彈琴。”


    蘇顧言道:“不妨,我教你。”


    鳳時錦抬眼看著他,道:“可是我不想學。”


    不少人側目過來,看向鳳時錦和蘇顧言這邊,手裏的琴忘了繼續彈,就連旁邊的柳雲初見狀也顯得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


    蘇連茹對宮燕秋使了一個眼神,宮燕秋便起身道:“夫子這把綠綺乃先賢流傳下來的獨一無二的古琴,這把琴也便隻有夫子配彈奏,豈能輕易授給學生彈奏。鳳時錦同窗若暫時沒有琴,不妨先借用學生的吧。”


    鳳時錦一聽,倒是莫名地來了些興致,眼見桌上擺放著的這架古琴,琴身看起來委實是十分古老,又見大家的視線幾乎黏在了這琴上,不由道:“原來這琴叫綠綺啊。”蘇顧言眸色一動,她抬手就往琴弦上撩去,音色十分飽滿悠沉,恍若流淌了久遠的清泉山河,沁入心脾。


    但餘音過後,鳳時錦卻覺得自己的手指隱隱鈍痛。


    蘇顧言在她身後緩緩斂衣而坐,道:“這樣彈傷手,應該這樣。”他說著就跟鳳時錦演示了一遍:“從頭學的話,我先教你辨認音弦。”


    他沒有靠得太近,也沒有很疏遠,盡管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仍舊是有些淡漠的,他一舉一動都溫文有禮,很符合一個夫子教授學生的姿態。鳳時錦側頭去看,他的側麵輪廓在槐蔭下幹淨恬淡,與之前他留下的種種印象又大為不同。鳳時錦心頭一動,腦海裏情不自禁地往回追溯,好像還要更遠一些,遠到她分不清那種突然湧上心頭的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怎麽回事。


    鳳時錦突然腦仁一痛。蘇顧言道:“不許走神。”


    蘇顧言……鳳時錦抽手,揉著自己的眉心:“我跟你很熟嗎……”


    就在這時,春陽下美麗的女子身著華裳裙裾,極美的臉上薄施粉黛,丹鳳眼微微上挑,頭戴玉搖釵環,耳佩明月璫,經國子學書童的指引緩步幽庭而來。她站在門口,剛好看見蘇顧言坐在鳳時錦身後悉心教鳳時錦彈琴時的光景。


    鳳時錦和她相比起來,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一支檀木簪,一身灰袍裙,簡直是再卑微不過的存在。可是那樣的存在,即使沒有陽光的照耀,即使一點也不明豔動人,一身的純粹幹淨也足以刺人心眼。


    有人先發現了她,起身道:“是師母來了!”


    一眾學生紛紛起身對她揖禮。


    鳳時寧優雅從容地走了過來,低頭一瞬間將所有的心緒都掩藏得滴水不漏,換上柔和而溫婉的笑容,讓初春將帶來的食盒點心拿過去給學生們享用。


    蘇顧言亦是起身,回頭便看見鳳時寧朝她走來,不由愣道:“你怎麽來了?”


    鳳時寧笑道:“今日閑來無事,見天氣又好,便過來走走看。”說著又看了看依舊坐著的鳳時錦:“時錦昨日晚歸,我也是頗有些擔心,眼下見她好端端地在這裏學習,就放心了。方才,你是在教她彈琴嗎?”她的目光流落在桌麵上的綠綺琴上,眸色幾變。


    蘇顧言道:“是。”


    鳳時寧便掩唇低低半開玩笑道:“那你這個夫子可得花費好些心思了,時錦她從小就不通音律,想必學習起來也是事倍功半。隻是……你將這琴拿給她學習,未免也太偏心了,讓別的學生們見了怎好?”


    蘇顧言道:“她暫時沒有備琴,琴室裏也沒有多餘的,所以暫且將就一下。”


    鳳時寧的聲音不大也不小,讓周遭的學生恰好都能聽得見,道:“時錦雖是我親妹妹,但她既然在國子學裏,夫子當一視同仁,切莫偏袒。她若是犯了錯,該訓則訓、該罰則罰。”


    鳳時錦側了側身並未站起,而是支著下巴往斜上方看著鳳時寧,微微笑道:“夫子從未將我當成是你的親妹妹,我自身也從未這樣想過而沾得你的光,這些就不必你費心了。‘該訓則訓、該罰則罰’這樣的話,夫子說得,我師父說得,四皇子妃好像說不得,你這樣是在質疑夫子的教學能力嗎?”


    鳳時寧無奈笑歎道:“從小我就說不過你。”


    後來短暫的休息過後,鳳時寧坐在一旁看大家學習,而蘇顧言繼續教鳳時錦彈琴,顯然動作比先前僵硬了不少。


    蘇連茹坐在最前排,寬大的袖擺從琴麵上拂過,險些將自己的琴掃落在地上,得鳳時寧及時上前去扶住才幸免於難。鳳時寧見她神色慌張左顧右盼,便問:“連茹你在找什麽?”


    蘇連茹對鳳時寧的主動示好表現出隱隱的不屑,但嘴上仍是著急說道:“我的璽珠不見了,怎麽找也找不到。那可是回湛進貢給父皇的貢品,是我母妃專門請華岩寺的高僧開過光後再贈與我的,怎麽會不見了呢……”蘇連茹越說越急,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這“貢品”二字的分量可想而知。


    她所說的璽珠大晉就隻有三串,蘇顧言清楚,除了皇後那裏有一串,便就隻有他的母妃賢妃和七公主蘇連茹的母妃德妃那裏各自持有一串。


    鳳時寧道:“你先別急,是不是忘在學堂裏麵了?”


    蘇連茹趕緊叫自己的兩個書童去學堂裏麵搜了一搜,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蹤跡。蘇連茹朗聲道:“明明昨天還在的,莫不是被人給偷走了?”


    有人小聲道:“或許是你今日忘記佩戴了呢……”


    柳雲初心裏提了提,莫非他今天早上見到的那串珠子……他驀地看向鳳時錦,有種很不妙的感覺。


    蘇連茹斬釘截鐵道:“不可能!在宮裏的時候我從不會把璽珠從手上取下來的,唯有到了學堂裏寫字不方便才會取下來!定是在學堂裏被誰給拿走了!”


    一時間,院子裏僵持了下來。蘇連茹當即又毫不客氣地叫自己的兩個健壯女書童去學堂裏挨個地搜所有人的課桌箱。


    這般蠻橫霸道的舉動當然會引起別人不滿。鳳時錦忽然站起身道:“就算是公主的貢品璽珠不見了,也不見得是被人拿走了吧,興許是你自己弄掉了呢,這樣胡搜別人的課桌箱是不是太沒道理了?”


    蘇連茹回頭,趾高氣昂地睨著她,道:“課桌箱裏無非就是放一些書本,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旁人還沒說個三言兩語你卻先來阻止,莫不是心虛了?不過是看一看大家的課桌箱,有什麽損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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