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芸娘不是第一次被姚夫人罰跪小佛堂,但是卻是她第一次紮紮實實的跪滿一個時辰。最後,她是被於嫲嫲攙著起來,又找了兩個健壯的婆子背流雲閣的。紅纓和紅袖都挨了板子,雖然隻有五板,但是對她們這種一等大丫鬟來說,傷身的程度絕對不及傷及顏麵的。隻是這次是真的闖了禍,老爺夫人若不是看在她們往日忠心的份上,估計賣了她們的想法也是有的。


    是以,當她們三小姐被婆子背著,於嫲嫲攙著回來時。紅纓和紅袖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咬著牙起身伺候。她倆掀起姚芸娘的褲腿,發現兩隻嫩白的膝蓋已經一片紅腫了。於嫲嫲看著心裏難受,有些埋怨夫人這次也罰的太重了。明起還有六天,三小姐這腿不會給跪壞了吧……


    於是,於嫲嫲回到姚夫人寢房時,描述姚芸娘的慘狀又時加了幾分。當姚夫人聽說小女兒的兩隻膝蓋又紅又腫時,眼眶已經噙著淚。她攥緊了拳,十分不忍的狠心說道:“說是七日,就是七日。”


    於嫲嫲有些詫異,夫人竟是一分也不退讓。


    姚夫人想了想又說道:“我記得前兩年老爺高價從苗人手中買了一盒化瘀膏。你開了庫房讓丫頭送過去吧。再讓白芍紅纓她們夜裏警醒些,今日蓮娘和芸娘都受了驚,恐怕夜裏會起熱。”


    於嫲嫲應諾下去吩咐丫頭,傳話的傳話,找東西的找東西。


    聽雨閣裏,姚萱娘正吩咐綠萼和綠柳研磨鋪紙。綠柳不明白大小姐怎麽夜深了還要寫字,她小心問道:“大小姐,您往日不是常說夜裏費眼,少看書習字做針線嗎?”綠萼年長些,小聲嗬斥道:“咱們聽吩咐辦事,你別多話。”


    姚萱娘倒是一臉平和說道:“你們兩個是我的貼身大丫頭,是榮辱與共的。娘親剛剛沒有罰我,不過是因為我快出閣了,她要給我留些麵子罷了。我卻不能看著弟妹們受罰而不自知。”


    綠柳不敢再說話,隻是專心研磨。大小姐這方端硯還是及笄時老爺送她的賀禮,她們這些丫頭,對這些東西可是相當小心的。


    直到外麵有丫頭傳信說三小姐已經被送回流雲閣後,姚萱娘才停了筆,看著自己努力模仿姚芸娘的筆跡抄寫的兩遍《女誡》。


    “小姐,已經亥時末了。明兒還要早起給老爺夫人請安呢。”綠萼勸道。


    “嗯,你們將這些收好,七日後把我這幾日抄的給三小姐送去。”姚萱娘淨過手後柔聲吩咐。兩個丫鬟忙應諾收拾。


    流雲閣裏,紅纓正拿著於嫲嫲差人送來的化瘀膏給小姐塗抹。那個來送膏藥的小丫頭複述於嫲嫲的話,說這是老爺前兩年高價收來的,闔府上下也就這麽一盒。


    “三小姐,奴婢給您揉揉,您忍著點疼。這樣藥力才進的去,您才能好的快。”紅纓搓熱手掌,小心的用掌心揉搓姚芸娘的膝蓋。


    芸娘感到一陣灼熱的刺痛,原本已經沒知覺的膝蓋漸漸酸疼起來。她下意識的縮了縮腿,喃喃道:“疼……”


    紅袖端了一碗安神湯給姚芸娘,說:“這也是於嫲嫲囑咐小丫頭送來的,您喝些好休息。”姚芸娘則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碗。


    “你們今日因為我的過錯,挨了板子,也塗了藥膏早些休息吧。要是哪兒不舒服,一定要告訴管事去請大夫。”姚芸娘看見紅纓紅袖下意識的揉著腰臀,也很擔心。


    聽了這番話,已經淚目的紅纓紅袖連忙跪下,紅纓哭求道:“三小姐,奴婢知道您是心疼奴婢。夫人別說今日隻賞了奴婢五板子,哪怕打死奴婢,奴婢也是毫無怨言的。您看於嫲嫲這又是送化瘀膏,又是送安神湯,肯定是夫人囑咐的。說句不知身份的話,奴婢心疼您的心和夫人疼您的心一樣的。您今後可別任性胡鬧了,就當是心疼夫人,心疼奴婢了。”說完,她們重重的磕了個頭,額頭碰地時發出砰砰的聲音,把芸娘給嚇壞了,忙要下床扶她們。


    “我知道錯了,再也不任性為難你們了。你們可快起來吧。”姚芸娘也有些急,可惜她實在站不起來,換了站在碧紗櫥外的小丫頭進來扶起二人。


    近子時,姚夫人與姚老爺毫無睡意的躺在金絲楠木架子床上,床架上掛著雨過天青色的帳幔。姚夫人看著帳幔,不由歎了口氣。


    “夫人。”姚老爺摸到她的手,輕輕的摩挲著那依舊柔嫩的肌膚,安慰道,“你也別多心了,孩子們終歸是平安歸來。”


    姚夫人側過身,將另一隻手附在姚老爺的手背上,輕聲說道:“今兒萱娘一番話,倒真讓我想起當年那個遊方道士的話。今年她犯太歲,我總是憂心的。”


    姚老爺是不信神佛的,隻道:“你不是禁了她半年的足?除了晨昏定省,她就隻能安穩的待在流雲閣裏,想來也出不了什麽事。你要是再不放心,要不就讓於嫲嫲每日都過去看看,或是多派兩個婆子守著她那院門。她經此一事,也懂事許多。你也別憂心太過。”


    “哎,還有蓮娘……”姚夫人煩悶的抽出手,感歎道,“我瞧著蓮娘是無意的,但那秦大公子臨走前的神情,恐怕……”


    男人對這樣的事情終究是不如女人敏感和細致的。姚老爺皺了皺眉,努力回想著當時的情景,似乎秦清走的時候是偷瞄了一眼蓮娘的方向。


    “這孩子,如若不是秦家子弟,我倒是滿意的。”他頓了頓,有些感慨,“秦業與我素來不合。如今皇上聖意不明,主戰主和皆在他一念之間。”


    姚夫人不懂朝堂上的彎彎繞繞,但她知道女兒萬萬是不能嫁去秦家的,應聲道:“改日我再探探蓮娘的心思。老爺您也趕緊在秋闈後,看看有沒有適合的人選。等年後萱娘出閣,咱們就把蓮娘的婚事定下來。”


    一說到嫁女兒,姚老爺總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即使對方是他欣賞的後輩。如今大女兒才要出閣,二女兒就也要準備定親了。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女兒們一輩子都守在他身邊。


    “睡吧,明早您還要常起居,可晚不得。”姚夫人柔聲說道。


    此後,兩人無言,漸漸睡去。


    皇宮內,德安殿。


    皇帝趙括正憤怒的甩開罩著的煙羅紗,對著門外喊道:“給我滾進來。”


    大內監徐又明一聽皇上這口氣,心中大叫不妙,狀似平穩的推門進了寢殿,默默的跪地行禮。


    “擺駕回福寧殿。”趙括氣極怒道。


    “是。”徐又明連忙應聲出殿,讓小內監去將備好的軟轎抬來。他看了看這沉沉的夜色,心想這新封的於美人估計要老死在這德安殿了。


    皇帝陛下怒回福寧殿的消息,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已經傳遍皇宮內院各個角落以及皇宮外的某些有心人耳裏。那些有封位的、沒封位的都在等著看這位於美人的笑話。皇上久不招人侍寢,沒想到這久久一次居然落到一個剛進宮的小丫頭手上。更沒想到的是,皇上最後竟然動了氣發了怒。真想知道,這空歡喜一場的美人,是如何惹怒了皇上。


    趙括走了後,於美人就癱軟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完了。她自以為得了秦二公子的指點,就是得了天機。下午在禦花園巧遇皇上時,她的香是加了麝特調的。果然馬上就有小內侍來報說皇上要她夜裏侍寢。她還燃了秦二公子交代的秘香。可結果……


    於美人冷笑一下,難怪了……大皇子二皇子不幸過去後,皇上別說是新生皇子了,連個公主都沒有,隻能找個太祖嫡係做養子。可是她呢?她還不到十六歲,花樣的容貌就要折損在冷寂的宮牆內?她不甘心!可是除了不甘心,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這個逆子!”當秦業得到宮裏加急送出的消息時,他狠狠的摔了個茶杯,對著小廝說,“去寒山居,叫他去書房見我!”


    秦夫人難得見秦業如此動怒,一聽說是叫自己兒子去訓話,忙起身道:“老爺,夜已深了,您明早還要早起。有什麽事明兒再說,可行?”


    秦業冷冷一笑,道:“哼,你兒子幹的好事!”然後換了件直裰就去書房了。秦夫人讓大丫鬟尋香去書房外遠遠盯著,如若發生大事,立即回報。既要擔心夫君,又要擔心兒子,她自然也是睡不著,隻好點了燈枯坐著等消息。


    秦源正要睡下,蔣喜戰戰兢兢的來報,說是老爺在書房等他,讓他立即前去。秦源低頭思索了片刻,大概知道父親為何發怒。他反倒慢條斯理起來,把蔣喜給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一刻鍾後,秦源出現在秦業的書房,一如往日的笑容。他行禮後,淡淡道:“父親,不知您深夜叫兒子前來,所為何事?”


    秦業是怒極了,此刻反而平靜下來,冷笑道:“你倒是能耐了,連後宮都找到門路了!你是真不怕死,還是嫌我們秦家過得太太平了!”秦業聲音冷到極致,就像一條吐著信子,隨時能咬死人的毒蛇。


    聞言,秦源反倒翹起嘴角,道:“父親不是也想知道皇上的病到底如何了?太醫院那裏我們插不進人手,總要尋個人驗證一二。否則,我們如何拿捏與三皇子的距離?”


    “那你怎麽就找上於美人的?將來她要是和人說起你,我看你怎麽死!”秦業道,“嗬,你死也就算了,可別連累我們秦家。”


    秦源笑的更加燦爛,回答道:“您放心,這於美人得罪天顏,就算我不動手,皇上容不下她的。”


    “你這次手段可幹淨?如若皇上有絲毫懷疑,我就直接綁了你麵聖。”秦業道。


    “父親,大可安心。”秦源眼睛微眯笑道。


    臨安城外,天上的月早已落下,顏祿騎在他那匹烏雲上。阿七跟在他身後騎著一匹棕色的馬,當然這馬和烏雲是沒法比的。顏祿披了件玄黑蜀錦披風,仿佛把他帶入無盡的黑夜一樣。如果不是他多事救了那個小丫頭,他應該已經過了秀州。哼,那個小丫頭,果然不記得他了,不過沒關係,他還記得她。等他回來,再好好尋她出來玩。


    紹興十二年的七夕夜,注定將是改變許多人的人生軌跡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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