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這半個多月裏,長安城幾乎亂成了一鍋粥。每天都有臣子跪在皇城外,要求麵見皇帝。


    除了三省宰相和內侍監的人以外,幾乎都沒人知道元和帝病了。這麽長的時間,元和帝一直都在調養著身體,從來沒有上過朝或者見過大臣。


    十一月二十四日清晨,數十名官員齊刷刷地跪在皇城外,為首的竟然是禦史監中丞周耒,還有翰林監院士孔貞,國學監祭酒陳蘭。


    這三個人在大齊朝廷都是芝麻小的官,雖說都是五品以上的官,但是說的難聽一點點,皇城內的王八都有五品官銜。


    可是這些人代表的是大齊最特殊的勢力,即便他們都官位很低,可是他們卻無比強大,他們就是大齊的清流們!


    不管是翰林監的十年苦讀,還是國學監的十二年苦熬,都是有些驚人的毅力與信仰。在他們看來,這個天下除了他們全是不幹淨的人,除了他們全是不道德的人。


    這半個月來,大齊的清流們都隻是一道奏疏又一道奏疏的彈劾著長公主殿下,直到前些天,與他們一道上書的禦史司馬磐竟然一夜之間滿門暴斃?


    似乎這一下捅破了馬蜂窩,在所有清流吵著要陛下出來分說的時候,不知是誰又爆出來了禦史司馬磐的奏疏內容。一時之間千夫所指,禦史監,翰林監,國學監的不管是有官身還是沒有官身的學士,都跑到了皇城外靜坐。


    隻是突然爆發了,像是炸藥桶被點燃了,嚴嚴寒東竟然多了濃濃的火藥味。滿大街都是兵馬司衙門的人,讓剛剛亂哄哄的長安城又安靜下來。


    隻不過這種安靜是爆炸中的安靜,長安城的老百姓們都盯著皇城外那群不畏生死的清流們。


    鳳鳴宮內,碳火升起,變得特別暖和。元和帝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床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屋頂。


    長公主殿下也靜靜地坐在一旁,閉上了眼睛默不作聲。下麵聚滿了鳳鳴衛的校尉們,還有三衛軍的大將軍百裏長淵……


    外麵的風很大,即便靜坐的清流們,穿著一身中衣,也冷得瑟瑟發抖。可是沒有人動一下,他們目光都停在了最前麵的三個人身上,那是禦史中丞周耒,翰林監院士孔貞,國學監祭酒陳蘭。


    年紀最大的就是陳蘭了,頭發胡子已是蒼白,身上穿的衣服還打著補丁,即便凍得嘴唇發白,卻仍然毫不在意。


    這個時候,一大群人顫巍巍地跑了過來,都是一群老頭子,還有一些中年人都乖乖跟在後麵攙扶著,生怕這些人摔倒了。


    來的人很多,中書令竇侶,侍中徐明正,尚書台左仆射陶成績,尚書台右仆射荀遲,以及六部九卿大大小小的官員都來了。來的人比大齊的早朝人都還多,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都來了。


    “你們這是何必呢?”


    徐明正叫喊著,勸阻著,“有何至於弄到這種程度?”


    徐明正心急如焚,說的好聽這些清流們是情書麵聖,說的難聽一點點,這些清流們就是在逼宮。


    大齊的國主元和帝是仁慈不假,缺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主的,徐明正曆經三朝,看的比他們更通透,不管是什麽樣的皇帝,一旦自己的皇權受到了威脅,都會露出他的屠刀。


    “老大人!妖孽橫行,辛姬霍亂宮庭,我們隻求陛下聖明,誅妖清君側!”


    周耒擲地有聲,聲音響徹皇城外。


    徐明正臉色煞白,抬頭就看到了往裏麵跑的鳳鳴衛將士,就知道周耒這番話怕是長公主殿下馬上就知曉了。


    “你們先回去吧?我徐明正用人格擔保!你們的要求,老夫必將會帶給陛下!”


    徐明正盡力勸阻著,三省的宰相都有直接麵見皇帝的權力,徐明正自然能見到皇帝。而徐明正盡量能做的就是,勸這些頑固的清流們回去。


    這些人都是大齊的忠貞之士,徐明正不希望他們將皇帝推向了與百官的對立麵,這是徐明正所不願意看到的。


    相權永遠鬥不過皇權,百官也鬥不過皇權,無意義的爭鬥是徐明正所不願意看見的,大齊正值中興,北有胡人虎視眈眈,南有南陳偏安一隅,無論如何,都不能空耗大齊自身的實力。


    “老大人這就前去,我們在這裏等著就是了!”


    周耒一瞥徐明正身後的三省六部九卿的官員們,眼中盡是濃濃的不屑。在周耒看來,這些高官們一個個屍位素餐,才會讓妖孽橫行。


    周耒並不信任他們,所以直接繞過了朝廷的相關衙門,來到了皇城外靜坐。


    正因為如此,三省六部九卿的官員們,個個都袖手旁觀,也隻有徐明正在苦苦勸阻著。


    徐明正看著高大冰冷的城門,他知道這一趟,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去了,既然勸不住失去了理智的清流們,那就隻能盡力阻擋長公主殿下了。


    看著徐明正向皇城走去,三省六部九卿的官員們,也都跟著徐明正進去了。因為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誰留下來就會惹得一身腥,裏外不是人。


    皇城到未央宮的路不長也不短,但是今天徐明正走的特別漫長,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鴻臚寺卿徐儆德,也就是徐明正的長子,連忙上去攙扶著。後麵的官員並不在意外麵的發生的一切,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為,隻要老大人在,就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鳳鳴宮內,內侍監的太監站在下麵,將外麵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匯報了。


    長公主還是閉上眼,默不作聲。中常侍黃公公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長公主殿下,就滿臉憂愁地看著元和帝不敢做聲。


    黃公公是抱著元和帝長大的,元和帝什麽脾氣他會不知道?元和帝自小就沒了娘,和長公主殿下相依為命長大的


    都說長姐如母,在黃公公看來,長公主殿下在元和帝心中的分量,不是誰都能比得上的。


    這些年來,元和帝知道自己平庸,就大力提拔三省宰相,果斷放權給下麵,甚至是輕徭薄賦,休養生息。


    但是沒人知道,元和帝也有瘋狂的一麵,隻不過他把這瘋狂的一麵深深地隱藏了。


    還記得元和帝小的時候,有一次長公主殿下淘氣,打碎了先帝的珍寶,結果被先帝罰跪了一天。於是第二天,元和帝就偷偷跑進了未央宮,把先帝房中所有的珍寶都砸了,然而後果就是元和帝和長公主殿下被勒令搬出了皇宮。


    等到小太監說完了以後,元和帝暗淡的瞳孔地才發出了一點點光彩。


    “皇姐,你還記得嗎?當初在藍田縣的時候,孤被先帝流放了。”


    “當時所有人都看不起孤,那些皇兄們,都巴不得孤永遠留在藍田縣,甚至死在那裏。可是孤有皇姐啊,皇姐願意舍棄公主之位,跑到藍田縣來找孤,保護孤。”


    “皇姐哪做過那些粗活?帶著我砍柴,生火,做飯,種田……皇姐是那種天上的人兒,卻被孤拖累到凡間受罪。”


    “對了……還有啊!還有皇兄們都想孤死啊,他們追殺著孤,是皇姐帶著孤,從藍田縣跑到洛陽,跑到豫州,跑到徐州……跑不動了,如今孤跑不動了。”


    “那段被追殺的日子,是孤最開心的日子,因為那時候的皇姐,是永遠屬於孤的。直到皇姐找到陶家,就什麽都結束了,皇姐還是那個天上的公主,而想著孤死的人卻都死了。”


    元和帝的聲音有些沙啞,所有人都低下頭了,他們都不知道這些話是他們不該聽的,不能聽的。他們隻能聽不到,出去了就是從來沒有進來過。


    “所以孤一直想,皇姐保護了孤十年,孤想保護皇姐一輩子……一輩子……”


    元和帝閉上了眼睛,似乎快睡著了一樣。


    元和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百裏長淵和黃公公都神色複雜地看著長公主殿下,隻等著長公主殿下一聲令下。


    “回稟長公主殿下,侍中徐老大人攜帶三省六部九卿官員在外麵求見!”


    應琪慢慢走了進來,匯報道。


    長公主殿下睜開了雙眼,雙眸盡是冷漠與殺意。


    “二十年前,本宮回來的時候,長安城血流成河。二十年了,怕是他們都忘了本宮的脾氣了。”


    “中常侍何在?”


    長公主殿下聲嗬斥,黃公公那肥胖的身子,立馬跪了下來,磕頭說道。


    “奴才在!”


    “帶上內侍監的內衛!打!打死一個是一個!打不死人,死的就是你!”


    “喏!”


    “三衛軍何在?!”


    “微臣在!”


    百裏長淵應聲而出!


    “立刻封閉皇城九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再去請太子殿下前來!”


    “喏!”


    “鳳鳴衛何在?!”


    應琪立馬上前跪下:“奴婢在!”


    “立馬帶人查封禦史監,國學監,翰林監!跑掉一個人提頭來見!”


    “喏!”


    “本宮今天要大開殺戒!”


    ……


    風突然大了,天上下起了大雪,洋洋灑灑的。關中的第一場大雪來的特別晚,特別大。往常都是十一月初旬,現在十一月下旬了。


    幫個多月的無雨,似乎一場大雪,帶來了無限的生機,衝淡了長安城裏濃重的壓抑。


    “瑞雪兆豐年啊!”


    長公主殿下站在皇城的城樓上,看著下麵黑壓壓的一片清流,有穿著綠色官服的官員,也有穿著布衣的學士。


    皇城大門轟然大開,無數穿著紫衣的寺人們,拿著棍棒惡狠狠地衝了出來。


    這些人都是閹人,隸屬於內侍監的衛兵,也就是大齊雪藏已久的內衛。


    元和帝韜光養晦二十年,讓曾經不可一世的內衛黯然無光。如今,所有的內衛們都知道,他們重新站在朝堂上的機會來了,那就是絕對不能手下留情!


    “你們敢?我們乃是大齊言官,有聞風奏事豁免之權!”


    一個禦史憤然而出,隨即就被一棍子打倒在地上。


    內衛就是皇家養的惡狗,讓他們咬誰他們絕對不會嘴下留情。一時之間人仰馬翻,那些清流們抱頭鼠竄,哭天搶地。


    隨即皇城內又湧出了三支鳳鳴衛,紅衣紅甲,戰馬奔騰,氣勢洶洶!她們似乎壓根就沒看到皇城內發生的一切,而是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三路,像禦史監,國學監和翰林監的方向去了。


    “鳳鳴衛的鴛鴦騎?上一次出動還是七年前吧?”


    皇城對麵的高樓上,一個老爺子穿著一身普通的便服,卻包下了長安城最名貴的酒樓。


    “回稟王爺,七年前鴛鴦騎出動,就是抄了柳侯爺的家。”


    一名中年漢子站在那個老頭子的身後,看著下麵熟悉的鳳鳴衛鴛鴦騎,瞳孔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恨意。


    這個老頭子就是被長公主殿下晾了很久的鄭王爺,大多數人以為,鄭王爺回長安肯定第一件事就是像長公主殿下宣戰。


    然而鄭王爺卻低調地回到了長安城,住進了臨時府宅,不見客,不上朝,也沒人敢管鄭王爺,似乎長公主殿下把鄭王爺忘了。


    也許是衛景華的一番話讓鄭王爺心中生了警惕,所以才以不變應萬變,想看看長公主殿下到底耍什麽花樣。


    “王爺?不如您出手救這些清流吧?這些人都是大齊朝堂最特殊的人,如果獲得他們的支持,王爺在朝堂上肯定會盡快站立腳跟的。”


    那個家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建議道。在他看來反正最後還是要跟長公主殿下翻臉的,又何必在乎這些呢?


    “你懂什麽?這些自詡為清流的人有什麽用?隻會大打口水仗。如果說內侍監是陛下養的一條惡狗,那麽這些清流就是陛下養的另外一條狗!隻不過這條狗野壞了,不餓上幾天不知道好歹。”


    “這些是他們衛家的家事,你有看到三省六部九卿的官員們摻和進來了?就是老夫下去了你真以為長公主會賣老夫麵子?以長公主殿下的個性,恐怕還會當著老夫的麵把這群野狗全宰了。”


    鄭王爺說完了,背著手,就向下麵走去。


    “回去吧,沒什麽可看了。從今以後,大齊的清流算是徹底被打廢了。”


    皇權大於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為皇權服務的,所以鄭王爺看的特別明白,這根本就不是長公主殿下的意思,而是那個看似仁慈實際上比誰都心狠的元和帝的意思。


    鄭王爺沒有站出來,三省六部九卿沒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所有人都隻是默默旁觀著這一場鬧劇。


    史稱『瑞雪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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