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相愛的人守在一起,時間過得特別快。


    轉眼間,就到了上元節。


    長安城大街,車水馬龍,燈火如晝。


    周子瑜心情極佳,哄著章錦嫿去觀燈:“咱們不上燈樓,就在燈市上看歌舞戲耍,好不好?”


    說起來,兩人已經許久沒有把臂同遊。


    章錦嫿隻考慮了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同意了:“好!再不瘋狂一把,就老了。”


    周子瑜笑著捏章錦嫿的臉:“你才不到二十歲,就敢說老,讓人聽見會揍你。”


    章錦嫿鼓起麵頰,彈開周子瑜的手指:“難道不是嗎?事情越來越多,什麽都要管,做什麽都有人盯著呢!”


    要講學要問診要寫醫書要管家,事情多得連坐下來發呆的空閑都沒有。


    萬一有了小寶寶,就更不要想著說外出了。


    擔負的責任越多,意味著越沒有任性的機會。


    章錦嫿去找外出的衣裳:“還是穿道袍吧。”


    好不好看不重要,關鍵是顯瘦!


    周子瑜搖搖頭:“萬一遇到同僚,不太好。”


    於是,章錦嫿拿了兩件時興的窄袖棉袍出來。


    二人互相為對方挽發髻,為對方在頭上插同款包金青玉發簪,再戴同色的折上方巾。


    接著,兩人換了同款青色棉袍,周子瑜穿的是圓領棉袍,圍了一條狐皮領子,章錦嫿穿的是交領棉袍,圍了一條兔皮圍脖。


    站在一起,一看就是新婚的夫妻倆。


    如今的長安城,有不少番邦胡夷的女子,也不遮麵,大大方方的,或做買賣,或以歌舞示人。


    於是,有些膽大的女子,就換上男裝,跟著父兄外出,隻要能確保安全,倒也樂趣盎然。


    周子瑜問:“要不要騎馬?”


    上元節的燈會,已經連續舉辦了三年,蜚聲海內外,每到年關,長安城內就會多了許多陌生的麵孔,客棧也常常爆滿,價錢比平時貴了好幾倍,也有人願意來湊這個熱鬧。


    若是騎馬,視野會特別好,更不會擔心會走散。


    章錦嫿搖搖頭:“高頭大馬太惹人注意。”


    她如今有點雙下巴,一看就是女子的細致軟嫩,嬌韻十足,坐在馬上太惹眼。


    周子瑜笑笑:“也好,這樣我就能隨時把你挽在身邊。”


    天色剛擦黑,長安城裏就已經車馬塞路,人潮洶湧。


    章錦嫿緊張的挽住周子瑜的胳膊,生怕會被擠擠攘攘的人群衝散。


    這是章錦嫿第二次逛燈會,身邊人還是那個人,身份卻已經從救命恩人變成了丈夫。


    周子瑜一開始還隻是伸出一支胳膊擋住擁擠過來的路人,後來索性將章錦嫿攬在懷裏,讓羅懷羅遠青梅黃梅分列前後,隔開人潮。


    巨大的花燈輪,形態各異的燈樹,將觀燈者的各式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章錦嫿不禁笑道:“瑜兄,看這些人的歡喜樣子,比走馬燈還要好看呢。”


    經常看到病患的愁眉苦臉,再看到滿大街的歡聲笑語,恍惚有種踏入天街的錯覺。


    “我覺得你最好看。”周子瑜低下頭在章錦嫿耳邊大聲說著情話:“你笑起來比那盞花燈還要明亮。”


    前方搭了一座蓮花燈,有一層樓高,花瓣開合之間,有頭戴蓮花花冠,身穿霞帔手舞輕紗的歌女穿梭其中,像極了天池中的蓮花仙子。


    章錦嫿喜不自禁:“咱們近前去看看。”


    以前總不好意思盯著人家看,隻敢看燈看衣裳。


    周子瑜半攏著章錦嫿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停步:“這是太子府的花燈。”


    他認得太子府上的歌舞伎,太子宴請官員的酒宴上,有幾張麵孔是經常出來表演歌舞的。


    那就是說,在花燈後麵的燈樓上,就是太子了。


    周子瑜不願在這種時刻與太子府的人碰見,立即帶著章錦嫿轉往他處。


    “子瑜兄,有緣千裏來相會呀!”有人大聲喊著周子瑜的名字:“想不到在這裏遇見你。”


    周子瑜無奈回頭:“杜兄!”


    此人正是杜淹,周子瑜攻打洛城之時,杜淹以鄭國吏部尚書身份降唐,並因為其子侄杜惠之故,引薦給秦王。


    秦王見其做過隋鄭兩朝要臣,又有自己的部下做保人,便將其一同帶返京城。


    誰知,杜淹文采斐然,到了長安城,熱心的參與了文學館的創立,並自薦加入文學館,成了文學館的第一批學士。


    周子瑜對杜淹甚是不喜,覺得此人太過奉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在洛城的時候,若在秦王駐處遇見杜淹,也隻是點頭而過。


    杜淹似乎根本沒看出周子瑜的猶疑,興衝衝的擠到周子瑜的麵前,拱手作揖:“子瑜兄,那天匆匆一麵,還來不及細聊。今天見到了,那可由不得你!走走走,與我一同去文學館那邊坐坐。”


    不等周子瑜答話,杜淹已經把周子瑜身邊的人都掃了一遍,見到章錦嫿,覺得眼熟,再定睛一瞧,眼珠子都快掉了:“章國助!這這這……”


    在洛城,章錦嫿就是一身男裝打扮,在秦王的營帳聽令,遊走於洛城的大街小巷,為民眾施藥施診。


    秦王的幕僚,幾乎都見過章錦嫿。


    沒想到,一年不見,章錦嫿生得珠圓玉潤,樸素的男裝棉袍,依然掩不住粉雕玉琢的嬌美麵容。


    章錦嫿笑著打招呼:“杜參軍,好久不見!”


    杜淹最會來事,即刻道:“相請不如偶遇!章國助,一起去文學館的燈樓坐一坐,大家對章國助仰慕已久,且讓我們有個機會替百姓表達對神醫聖手的敬仰。”


    周圍的人都望過來,好奇的打量著他們。


    眼看著人越來越擁擠,周子瑜隻好揮手:“走吧!”


    再不走,不知杜淹還會說出什麽話來。


    秦王府的燈樓,在太子府燈樓的不遠處,紮了一棵高大的燈樹,掛了七八盞五尺見方的走馬燈,最稀奇的是,用金線銀線編織了一些藤蔓從樹上垂下,燈光一照,北風一吹,飄飄搖搖,精光閃爍,豔麗非常。


    燈樹的背後,是離地七尺餘高的燈樓,也是人來人往,內裏談笑不絕於耳。


    季同正在燈樓的窗前往下看,隻等周子瑁他們幾個人打馬過來,他就下去與之會合。


    長安城的燈會,一年比一年熱鬧,他卻覺得一年比一年更冷清,滿大街的紅男綠女,絲毫引不起他的興致。


    季同的目光在大街上隨意掃視,不經意間看到了章錦嫿。


    使勁眨了眨眼睛,季同發現自己沒看錯,那個笑盈盈的人兒,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娘子。


    想當年,一見之下,再無美人。


    可是,他出現的太晚,愛慕之人已是他人的妻子。


    周子瑜敏感的抬頭,看到眼神直愣愣的季同,手下用力,示意章錦嫿往上看:“是季公子。”


    章錦嫿看過去,隨即露出笑容,輕輕眨眨眼睛,算是打招呼。


    這一年裏,她每次在寫素問注釋的時候,總會不期然的想起季同,想起在杏林館與季同聊天玩樂打發時光的情景。


    有時候,她也會想,季同在國子監做了助教,應該也定親了,她若是再與季同來往,總是不便。


    驟然相見,老友記的那種親昵,很自然就顯露出來。


    周子瑜看在眼裏,隻當未見,隻是將章錦嫿攬得更緊,走到燈樓下,才鬆開了手,與杜淹相互讓了讓,才抓著章錦嫿的手腕一起登樓。


    秦王殿下是燈樓裏的不二中心,坐在一張大大的書桌後,麵前攤了不少墨寶,都是文學館的諸位學士的乘興之作。


    周子瑜上前向秦王行禮作揖,章錦嫿也跟著雙手作揖。


    秦王有些意外:“哈哈,周將軍,先前還說沒空,原來是為了與佳人相伴。”


    隨即為諸人介紹:“這位就是為洛城百姓救治性命的章國助章神醫。”


    有認識章錦嫿的,知道她是周將軍的娘子,即刻上來打招呼,章錦嫿也一一回禮。


    有人把季同拉過來:“季國助,見過章神醫嗎?這可是我朝的女中豪傑啊!周將軍一門雙傑,伉儷情深,著實讓人豔羨。”


    季同扯出一個笑容:“周大郎,大嫂!”


    轉頭向同僚解釋:“我與周二郎義結金蘭,常過周府。”


    隨即又向周子瑜告辭:“周大郎,大嫂,子瑁他們過來了,我與他們相約飲酒,先告辭一步。”


    說完,低頭長揖到底又去向秦王告辭,匆匆下樓走了。


    離開了這個讓他不能自在的地方。


    出了燈樓,人潮人海中,去哪裏都不過如此吧。


    周子瑜看著季同的背影,回頭看看章錦嫿:“薛參軍也在,我過去坐坐,李淳風還托我帶了話。你自己隨意看看,我等下來找你。”


    章錦嫿笑著點點頭,自己走到窗口,往外看。


    季同在大街上茫然的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燈樓,和四處張望的章錦嫿的眼神對上。


    燈火輝煌,光影斑斕,佳人巧笑嫣然,美兮。


    季同紅了眼眶,燈樓上那人漸漸模糊。


    他飛快的轉身,再不回頭。


    章錦嫿看著季同的影子消失在燈市,順著燈影樹梢,看著比天上明月更閃亮的燈火,滿懷讚歎。


    大街上不時有鮮衣少年,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


    想起周子瑜提議騎馬,她不禁笑起來,想象著自己騎馬過市的樣子。


    周子瑜過來,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看到熟人?”


    章錦嫿搖搖頭:“看騎馬的少年。”


    周子瑜故意道:“比你的夫君要年少哦!”


    章錦嫿驚訝的抬起頭:“你沒看出來?那個穿白色錦袍的少年,喝過酒了,韁繩都抓不穩,若不是人多擁擠,他早就跌下馬來了。”


    周子瑜閉目,把頭擰向一邊:“好吧,章神醫,你要去救他嗎?”


    當著眾人吃錯幹醋,不是周子瑜的風格。


    他拉起章錦嫿的胳膊:“咱們去看番邦歌舞,我看那邊好像來了沒看過的樂器。”


    他們向秦王告辭,找到了剛剛看到的番邦歌舞。


    西洋樂器,配上夷狄的情歌,特別動人,最能表達情人之間的思念和熱戀,旁邊聚集圍觀的人也最多。


    章錦嫿聽不懂歌詞,但是看著小夥子陶醉的表情,也被深深地感動了。


    周子瑜居然做出了一個章錦嫿沒想到的舉動,跳進了圈子,打了聲呼哨。


    隻見那個彈琴的小夥子精神一震,隨即轉了琴調,深情的歌聲,變成了節奏明快而又熱烈的歡唱。


    周子瑜隨著琴聲鼓點,又是跳又是拍掌。


    周圍的人群也大聲叫好,一齊拍掌,或者吹口哨,給周子瑜喝彩。


    章錦嫿大笑起來,也隨著人群大力拍掌。


    在一陣急促的鼓點中,琴聲戛然而止,周子瑜也結束了舞蹈,立在當場。


    就在章錦嫿樂不可支的時候,周子瑜彎腰操起地上的手鼓,反過來當做盆子,繞著圈向圍觀的人討賞。


    隻聽著咚咚咚的銅板一個個扔進去。


    走到章錦嫿麵前的時候,章錦嫿也做了個讓周子瑜意想不到的動作,她抓著周子瑜的胳膊,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人群嘩然,有大姑娘小媳婦看熱鬧的也圍攏過來,不敢動嘴,她們動動手還是敢的。


    周子瑜見狀不妙,把手鼓拋給彈琴的小夥子,拉著章錦嫿,擠出人群就跑。


    跑了一陣,總算是跑離了燈市。


    周子瑜停下腳步,鬆開章錦嫿,隻見章錦嫿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的喊哎喲。


    羅遠羅懷青梅黃梅跟在後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捧腹大笑。


    天哪,他們的將軍大人居然會跳舞,居然還會像個賣藝的一樣討賞。


    天啦嚕,他們的將軍娘子,居然敢穿著男裝,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將軍大人。


    這麽驚爆的消息,好想馬上回家去告訴別人怎麽辦?


    羅懷看看羅遠:“大公子什麽時候學會跳舞的?”


    羅遠聳聳肩:“可能是在桂州的時候。”


    那些桂州部族的人,能歌善舞,閑暇時分歡樂歌舞不說,上山勞作下水捕魚,都能張口就唱,抬腳就跳。


    周子瑜不顧親衛隨從在一邊,把章錦嫿抱在懷裏:“跳得好不好看?”


    章錦嫿笑不可抑:“好看,以後還要看!看著就高興。”


    做胎教實在太好了!


    周子瑜把臉貼上去:“我要讓你高興一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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