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地宮,寒氣森冷,陰鬱逼人。


    殿中央那口巨大的棺樽裏,靜靜的躺著一位女子,膚白如凝脂,眼眸緊闔。


    忽然,她那長而卷翹的睫毛顫了顫,守在棺樽旁的扶九殷瞳孔驟然縮緊,雙手緊握成拳。


    他知道,她快醒了。


    她的靈體凝結成肉身,已經足足四十九日了,是該醒了。


    蒔七緩緩睜開眼眸,正對上扶九殷那略顯緊張的神色,待看清楚眼前之人,她眼中隱有幾分複雜之色,張了張唇,半晌才道:“九……”


    她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喚他九殷,還是九叔。


    蒔七做了很長的一個夢,但她又知道,那不是夢,是她過往的經曆。


    她曾經名叫般若,是黎萩太子拓跋戎奚的妾夫人,是亡國於陵氏的公主。


    她都想起來了,前塵過往。


    扶九殷眸底盛滿了欣喜,他上前想要將她從棺樽裏扶起來,卻被她的手擋了回去。


    “你……還不肯原諒我?”扶九殷薄唇緊抿,半晌才道。


    蒔七抬眸看他:“我隻問你一句,當初為什麽沒來?”


    她獨自麵對諸天神佛,麵對姒姮那得意的嘴臉,她一直在等他,可是他卻一直都沒有露麵。


    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計較了,畢竟曾經的立場不同,她沒資格要求他什麽。


    但是在那之後,他為什麽還沒來呢?


    是不忍嗎?是明知道她的下場,但是卻不忍親自前來?


    “我去了,隻是遲了。”扶九殷一把攥起她的手,神色間隱有幾分激動,更有懊悔,“我被姒姮的縛仙陣困住了,趕到以陰山的時候,隻剩下一片狼藉,你已經被他們打下妄境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小角落裏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我可以證明,他說的都是真的。”


    蒔七一震,猛地回眸,就看見一隻白色的狐狸正在黑暗中朝她走來。


    她眼底滿是欣喜,唇角含笑:“乞顏!”


    乞顏一見她這樣,心終於放下了,飛也似的撲進了她的懷裏:“式微,我好想你啊!”


    式微,是蒔七原本的名字。


    蒔七含笑摸著它的小腦袋,道:“我也好久沒見到你了。”


    “式微……現在你還肯原諒我麽?”扶九殷張了張唇,聲音有些沙啞。


    蒔七抱著乞顏,抬眸看著他,唇角牽起一絲笑意:“九叔從未讓我失望過。”


    扶九殷先是一愣,緊接著欣喜若狂的將她擁在懷中,擠得乞顏直叫喚。


    兩千年前,在蒔七還未曾被打入妄境的時候,乞顏、嫵姬和蒔七三人,正好是妖邪魔。


    乞顏是妖,嫵姬是邪,而她,則是魔。


    她和一般的魔還不一樣,她遊離於六界之外,不受六界管製,專門吸取旁人的心鬼和邪念,俗稱,心魔。


    她原本隻是一株長在神界青霄神宮的瑤草,不能化形,終日吸食天地精華。


    說來也是有意思,青霄神宮就是姒姮在神界的居所。


    姒姮當初也是剛剛飛升,她被天帝賜居青霄宮後,就一直被人奉為青霄娘娘,姒姮入主青霄宮後,不喜後院那個花圃,便命小仙們將花圃改成蓮花池。


    彼時的蒔七,便是生長在那花圃的一株瑤草。


    小仙們清理完花圃,好不容易將那些花草移植到別的地方,這才發現角落裏竟還有一株,正是蒔七。


    “這怎麽辦?再跑一趟好麻煩啊!”其中一個小仙抱怨道。


    另外一個小仙連忙低頭垂手,沒有接話,眾小仙這才發覺是青霄娘娘來了。


    姒姮神色淡淡的站在那裏,道:“怎麽了?”


    之前那個抱怨的小仙連忙道:“青霄娘娘,沒什麽……”


    另外一個小仙道:“稟青霄娘娘,這裏有株不肯被移走的瑤草,我等這便將它挪走。”


    “何必這麽麻煩?”言罷,隻見姒姮手指輕抬,指尖躥出一道靈光,將那株瑤草連根拔起,她隨手一扔,瑤草便被她扔下了凡間。


    姒姮眉眼間俱是冷漠:“不肯走,我便送它一程!”


    言罷,她身形一晃,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一眾小仙們見她走了,不由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怎麽辦?長在神界好歹也是神物,現在被扔下凡了,怪可憐的。”


    “嗐!瞎操心做什麽,凡事皆有造化,那株瑤草被扔下界,焉知不是它的福分!”


    這話說的就有失偏頗了,所有人都知道,在神界修煉飛升和在凡間修煉飛升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個飛升直接成仙成神,一個,多半是成妖。


    那株瑤草現在被扔下了凡,能不能活得成還不一定呢?怎麽就成福分了?


    但是這話,沒有人敢提,一眾小仙心裏又是愧疚,又是懊喪,但是偏又不想承認,那株瑤草,就因為他們想要推卸責任,才被打下凡間的。


    所以便編了瞎話來安慰自己罷了。


    再說蒔七。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扔下界,沒想到正巧投在了一處荒蕪之境。


    常年也不見雨水,她消耗著自己體內稀薄的靈力,勉強生存了下來。


    後來,這裏打仗了,她根植的地方成了戰場,她用靈力護住了自己不受波及。


    那場仗打了近三年,她每次都能看見那個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堂堂的將軍,手執寒劍,所向披靡。


    再後來,似是朝廷來了聖旨,要將軍回京。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將軍氣紅了眼,她自己心裏也著急的很,還將那狗皇帝罵了一頓,明明就快贏了啊!


    將軍不得已,率領大軍準備撤退,就在他們走後的第二天,敵人再次進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尚未走遠的將軍抗旨趕了回來,將進犯的敵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將軍自知抗旨難留,他活不成了,長夜漫漫,獨坐山崗,隻歎生不逢時,皇帝聽信奸佞讒言,昏聵無道,國將不國!


    他讓手下的副將帶著大軍趕回京城,自己則準備留在這片浴血奮戰的疆場。


    死,也要死在這裏。


    與此同時,蒔七因一直靈力護體,反倒使靈力稀薄,葉子都打了灰的倦兒。


    將軍飲盡最後一口酒,手執長劍,目光卻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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