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皇宮有些荒涼,各殿的主子都已經歇下了,隻有奉天殿裏燈火通明。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書案上的折子已經快要把他淹沒了,他低頭看著大理寺送來的卷宗和供詞,一張臉氣得通紅,拿著卷宗的手心都已經沁出了汗。這些人實在是有恃無恐,他們大費精力一一審訊,得來的卻是這麽一個毫無結果。


    蕭衍這一生都自詡為文人,崇尚謙謙君子之風,朝堂之中他鮮有發怒,生活中更是平易近人。他自問不是一個殘暴無良的君主,但是此刻他心中有一頭再也關不住的野獸在叫囂,張牙舞爪地向他示威,他竟然不想與之對抗,如此,不如就放肆一把。朱砂的顏色就像鮮血一般,蕭衍帶著滿腔的怒火下幹淨利落地一揮筆“殺無赦,即刻行刑”,短短七個字,昭示著天子一怒,必須用萬千的鮮血才能撲滅。


    夜已深,建康城已經陷入了沉睡,隻是半夜時分,不少人被陣陣馬蹄聲所驚醒,大家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不敢出門。六朝古都的子民已經習慣了朝廷的更迭,隻要不出門,明日換個皇帝坐上龍椅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的改變。建康城有宵禁,此刻本應該空蕩蕩的大街上卻黑壓壓都是人,道路中間是一群從睡夢中被揪起來的犯人,他們帶著鐐銬,衣著單薄地在大雪中深深淺淺地走著,兩側是騎著高頭大馬的士兵拿著武器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雪又開始下了,他們一步一步地走向午門,夜晚的午門更顯陰森。直到看到午門兩個字,人群中才開始騷亂起來,這群人突然被帶出監牢本來有些茫然,此刻卻都清醒了,午門是通向地獄的地方。呼喊聲、求救聲、咒罵聲,像鬼哭狼嚎一般。他們全部被聚在午門的廣場上,立刻有拿著盾牌的士兵把他們阻擋其中,一時之間,恐慌更甚了,有人甚至大喊:“我知道,我說,我說真話,你們聽我說。”


    可是,沒有人要聽他說了。幾百個弓箭手整齊劃一地拉弓搭箭,令牌落地,那是閻王來拿命了。密密麻麻的弓箭從天而降,地上不斷有人倒下,一個一個,那些呼喊聲也漸漸變弱,直到天地之間一片寂靜,沒有人站立,箭雨才停住。午門的雪被染成了紅色,一場屠殺之後,天地之間都安靜了。


    殺戮似乎還不能緩解蕭衍的怒火,他下令所有屍體示眾,兩三千的屍體依次陳列在午門。經曆了一夜的鬼哭狼嚎,天亮了,人們走出家門,片刻之後,午門的慘狀就傳到了各家各戶,大家奔走相告,紛紛往午門趕去,整個午門喧囂不止。慘,實在是太慘了。那些屍體被冰雪覆蓋,但是依稀可辨他們的死狀,人們看著心不禁戚戚然焉,一時之間,整個建康充滿了肅殺之氣,人人自危。


    蕭衍坐在朝堂之上,冷眼看著寂靜無聲的朝臣們,昨日發生的事情,他們自然是得到了消息,今日上朝眾人都還有些膽戰心驚。


    朝臣們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謹小慎微地立在殿中。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公公尖利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朝臣們無動於衷,沒有任何人出來啟奏。蕭衍冷哼了一聲,一甩袖子,離開了。


    “退朝。”


    “恭送陛下。”朝臣們對著蕭衍的背影下跪。


    謝聲鶴從大殿出來的時候,不少官員都等著他,看見他出來,他們紛紛湧上前:“謝大人,陛下昨日的行事太過魯莽了。”


    “謝大人,聽說屍體還在午門示眾。”


    “是啊,馬上春節了,這樣實在是太晦氣了。”


    “謝大人,往後這間諜要怎麽個抓法。”


    謝聲鶴聽著他們此起彼伏的聲音,盡量讓自己耐心地回複他們:“陛下盛怒,等消了氣就好了,你們也不要過度解讀,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這些官員見丞相大人都明哲保身,當然知道該如何做了,不就是皇帝有氣發不出來嗎?發出來就會好的,但願今年能過一個好年。每位大臣都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沒有影響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他們不會當出頭鳥的,天漸漸冷了,窩在家裏是最好的選擇。


    人群漸漸散去,謝聲鶴出了宮門沒有往衙門裏去,直接回了家。剛到家,門子就稟告說姑爺來了。謝聲鶴了然,直接往上房去,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麵的說笑聲了。他在門口站了半晌才進去,屋裏,王夫人坐在羅漢床上笑得臉色紅潤,看見謝聲鶴回來了,趕快站起來:“老爺,快來,陵涇正在跟我說奇聞怪事,還真是讓我大開眼見啊。”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走如抽絲,謝聲鶴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麵如冠玉、風度翩翩的熊陵涇,實在難以想象他就是之前大家口口相傳的活死人,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隨我去書房。”


    謝聲鶴跟王夫人叮囑了幾句就帶著熊陵涇去了書房,書房裏冷冰冰的,丫鬟們趕快拿了暖爐過來,上了熱茶擺好茶果才退出去關好門。謝聲鶴在椅子上坐下,熊陵涇坐在他身側,兩個人默默地喝了一會茶,謝聲鶴才開口問話:“你是什麽想法?”


    世家子弟進退有禮,但是麵對謝聲鶴突然的詢問,熊陵涇還是有片刻的慌亂,當朝丞相身上的氣息還是讓他有些壓迫,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您問的是什麽?”


    謝聲鶴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故作鎮定,漫不經心地說:“當然是和謝府結親,如今外麵流言四起,我不相信你沒有聽過。”


    熊陵涇拚命讓自己冷靜,盡量讓自己顯得對答如流:“流言止於智者,我隻相信自己親眼聽到的、看到的、感覺到的。”


    謝聲鶴垂著眼睛吹了吹茶杯裏的茶葉,問道:“對於你父親,你怎麽決定的?”


    熊陵涇突然定睛看著謝聲鶴,眼睛裏是探究、考量,他不確定謝聲鶴問出這句的話的真正意圖,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意圖,那麽,要不要告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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