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被王謝兩家盤踞著,其中住著的權貴大多數不是姓王就是姓謝。謝聲鶴本隻是謝家的一個旁支,族人憐其家境清苦,一直資助著他求學。他也出息,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地位,也能在烏衣巷安家落戶了,可是如此大的家宅卻是異常冷清,如今這膝下也沒有一男半女,如何能夠讓他心安。


    其實,謝聲鶴本有一子,可是因為十二年前酒醉**了一位女子,後來自己不慎落水身亡了,那被玷汙的女子也就是木府的小姐,木甄兒,這場官司在當時也是鬧得人盡皆知,其中的心酸困苦自是不必多說,就從木甄兒削發為尼就能夠看出,傷害有多麽的大。


    本來這麽一個不爭氣的兒子死了就死了,可是謝聲鶴在早年的時候因為救駕而傷了自己的命根子,這件事情雖然陛下封了口,可是這流言卻是如何封也封不住的,自從謝聲鶴的那兒子死了之後,謝府這些年也沒有任何的動靜,這就更加坐實了當年的流言。


    如今,謝聲鶴年紀愈發大了,對於自己後代的事情也就更加上心了,所以就把心思轉向了木穀蕊。木甄兒事後不久就懷孕了,本可以直接流掉的,可是她的身子弱,流產的話估計就是一屍兩命了。木府的老太太憐惜這個最小的女兒,最終隻能讓她生下來。木甄兒生下孩子不久就抱著孩子去了山上落發為尼。


    謝府如今無後,謝聲鶴就隻能和王氏盯著木府後院的木穀蕊了,傷害已經造成,當時謝聲鶴也以丞相的身份去木府負荊請罪了,這些年在朝中對於木長青也是多加提攜,否則木長青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升到了京官,其中大部分也是因為愧疚,雖然他也死了兒子,隻是那完全是咎由自取。謝府和木府的恩怨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如今慢慢的沉澱了下來,謝聲鶴也想接回自己唯一的孫女,不管過程是怎麽樣,那也是自己唯一的血脈了。


    王氏一邊笑一邊抹著眼淚:“老爺,你是真沒有看到,那一雙眼睛真的長得就和宣兒一模一樣。”謝聲鶴的兒子就叫謝宣。


    謝聲鶴的臉卻是一板:“就不要提那個混賬了。”


    王氏的心肝一抖,哭得也就愈發的傷心了:“宣兒已經死了,他也受到了懲罰,隻是可憐我的孫女,沒有爹娘,在木府也沒有人心疼,那衣服都洗得泛白了,花樣款式也都是好些年前了,我這個做奶奶的卻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


    謝聲鶴麵無表情地坐在一旁聽著王氏的哭訴,隻是這拳頭卻越握越緊。


    木府裏麵,木長青一回來就直接去了老太太的靜心居,因為一夜沒有歸,他的臉色顯得非常的憔悴,此刻看見老太太沒有精神地躺在榻上,滿眼的擔心:“母親,這是怎麽了?”


    立在一旁的肖媽媽立刻抹淚:“昨天謝府的夫人來了之後,老太太就這樣了。”


    木長青在老太太的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母親,如果不想見謝府的人,以後不見就是了。”


    老太太的眼睛下麵一圈青黑,顯然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加上府裏鼠患的事情,著實鬧得不安寧:“你一宿沒睡了,先回去休息吧,我這裏沒事的。”


    木長青捏了捏老太太的手:“母親,你放寬心啊,這樣我才能放心。”


    不知道是哪裏觸動了老太太,她的眼淚就這樣緩緩地流了下來:“甄兒這樣,實在是在挖我的心啊。”


    “如果母親實在是想念甄兒,等我忙過這段時間就陪您回廣州,怎麽樣?”木長青是孝子,無法看到母親如此的難過。


    老太太思女成疾,此刻聽到兒子能夠陪自己回廣州,心鬆快了不少,可是,不等她高興,就聽到外麵丫鬟的傳話:“劉管事有要事求見夫人。”


    劉管事是當初木家搬到京城的時候留在家裏的老人,一來可以看顧老宅和一些產業,二來就是為了照顧一下尼姑庵的木甄兒。老太太聽到是劉管事,立刻從榻上坐了起來:“叫他快進來。”


    劉管事看起來比五年前老多了,此刻身上著的灰色袍子已經染滿了風霜,臉上也是哀傷的情緒,一進來就直接匍匐在地上,所有的人此刻心裏都是咯噔一下,接著就聽到劉管事的哀嚎:“小姐去了。”


    轟!整個屋子的人都被這句話鎮住了,老太太身子前傾,慢慢地伸出手,似乎要抓住劉管事問清楚,她的臉色鐵青,麵容扭曲,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劉管事的眼淚和臉上的灰塵混合在一起,格外的狼狽:“山上著火了,我趕去的時候,庵已經化為灰燼了。”


    化為灰燼了,化為灰燼了。老太太的腦海中無限循環著這一句話,最後,喉嚨裏憋著一口氣上不來,雙眼一瞪,暈死了過去。


    本來已經被木甄兒的消息驚住的木長青,此刻看見老太太暈了過去,更是大驚失色:“快,快,請大夫,請大夫過來。”


    雖然木甄兒死不見屍,可是對於她的死,木府的眾人也慢慢地接受了,畢竟生活還是要繼續的。老太太一病不起,臥床不起,可是她還是掙紮著要去廣州,最後一家子人才勸住了她,隻是如今誰也不見,每日就躺在床上不言不語。


    今日木府的眾人都跪在靜心居的外麵,夏日裏,早上太陽就火辣辣的,各位小姐公子也就有些不悅了。三小姐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向一旁的父親:“父親,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


    木府二老爺木長正,看了看旁邊大房的一家,然後狠狠地瞪了三小姐一眼,沒有說話。木長正最怕的就是木長青,一直對自己的哥哥唯命是從,如今老太太病了,誰也不見,木長青就讓全家人都跪在外麵,以求老太太寬心,莫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三小姐看了看自己父親那一副窩囊的表情,翻了一個白眼,拉著其他的幾位小姐說話:“既然老太太這麽喜歡小姑姑,不如讓八妹過來,說不定看到八妹了老太太就好了。”


    聽了三小姐的話,大太太拉了拉木長青的袖子:“要不就按三丫頭說的做,讓八丫頭過來看看老太太。”


    木長青看了看跪著的眾人,又看了看天上掛著的大太陽以及那閉的嚴實的門簾,然後吩咐了旁邊的丫鬟:“去把八小姐請過來吧。”


    謝府也得到了木甄兒遇難的消息,隻是這種尷尬的情況王夫人本不好去木府的,可是她一麵著急,一麵擔心,最後咬了咬牙,敲開了謝聲鶴的書房。


    謝聲鶴坐在書桌邊一動不動,聽到聲響之後就抬起了頭:“夫人,可是有事?”


    王夫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還是開口了:“我想去木府看一看穀蕊。”


    謝聲鶴站起來,繞過桌子站到王夫人的麵前:“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王夫人眼睛一酸,直接在椅子上坐下,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滴了下來:“穀蕊在木府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如今木甄兒去了,恐怕以後就更加不好了,我不管,她是我們謝府的骨肉,我要把她接回來。”


    謝聲鶴歎了一口氣,在王夫人身邊的位置坐下:“哎!其實,想要穀蕊回府,也不是不可能。”


    聽了謝聲鶴的話,王夫人立刻雙眼發亮:“老爺說的可是真的?”


    謝聲鶴點了點頭:“夫人且多等一等,容我想想辦法。”


    王夫人剛才哭過,臉龐因為已經風幹的眼淚變得有些僵硬,可是,笑容卻是發自心底的:“隻要能夠讓穀蕊回府,老爺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知秋院裏,穀蕊和莞雪正在習字,卻聽到了外麵有動靜,不一會,縷衣就走了進來:“小姐,大老爺讓你去靜心居,老太太有些不好。”


    知秋院一向是離群索居,對外麵的事情一概不知,穀蕊此時才得知老太太不好的消息,臉上也蔓延出了一些憂心:“可有說如何不好?”


    縷衣搖了搖頭:“沒有。”


    穀蕊站起身摸了摸莞雪的頭:“莞雪好好練字,我去去就來。”


    莞雪拍掉穀蕊的手:“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穀蕊寵溺地看著莞雪:“知道你擔心我,但她是我的外祖母,百善孝為先。”


    莞雪低下頭繼續習字:“隨便你。”


    穀蕊笑了笑就轉身處了屋子,叫來了沾衣:“你好好照顧莞雪。”


    莞雪在府裏的身份很尷尬,她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可是知秋院的下人知道她在八小姐心中的地位,所以對她也如同主子,穀蕊帶著縷衣去了靜心居,沾衣就在書房裏伺候著莞雪。看見穀蕊走了,莞雪卻放下了筆,雙眼沉著地看著外麵明晃晃的太陽。


    雖然隻是五歲的身體,可是莞雪哪裏隻是一個小孩子,連她都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歲了,是千年還是萬年?這個藍星球她也來過,甚至是看著它如何的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木府的事情她知道得很多,他的,她的秘密莞雪都能夠知道。


    老太太為什麽不好,莞雪當然知道,她剛才讓穀蕊不要去也是為了她好,因為穀蕊隻知道她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對於自己的身世一概不知,而此時被哀傷衝擊的老太太會不會把自己的痛苦加諸在穀蕊的身上?倘若穀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會如何?


    沾衣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莞雪一會皺眉,一會歎氣的,那雙眼睛深沉穩重,竟然不像是一個五歲的孩童,不過莞雪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沾衣也就見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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