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崔府大開府門,廊簷掛彩。家中四房主子並闔府仆役打扮一新,將諸事暫且擱置,隻忙著為老太爺崔相行賀壽。


    崔行初記著今天除了給祖父祝壽,她還要招待到府拜訪的朱雲卿,便早早起來,在廚房和周媽媽忙了半天。


    “小姐,夫人喚你過去。”實秋探身進了廚房,見自家小姐正捧著個拳頭大的細紗布包,不停地從裏麵擠壓出綠色的漿汁流到碗內。


    “知道了,就來。”崔行初將手裏裹著菠菜的紗布包放在案桌上,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周媽媽,周媽媽正拿著蒜臼子,將胡蘿卜絲兒搗碎成黃澄澄的糊狀,再將糊糊鏟到紗布包中,擠出細細的胡蘿卜汁來。


    “周媽媽你真厲害!胡蘿卜那麽硬,我還想著榨不出汁來呢。”崔行初湊過去讚了一句,這年可找不出榨汁機、料理機來。


    周媽媽嘴角一咧:“小姐才是好心思呢,這麽精巧的主意我可是無論如何想不出來!”


    崔行初嘿嘿笑著擺擺手,又看了看那邊爐灶上熱氣騰騰的蒸籠,繼續道:“周媽媽,剩下的就勞煩你了,南瓜和紫薯蒸熟後,勞你碾成細細的泥狀,連同菠菜汁、胡蘿卜汁,各自和出四種麵團來,麵團和得稍軟些。”


    “好嘞,包在我身上,小姐放心。”


    崔行初點點頭,跟著實秋出了廚房,等春華、實秋重給她梳洗裝扮後,來到母親謝氏的門口。


    見了門左轉去隔間,就瞧見父親崔瞻彎著腰,一手拽著哥哥崔行達,在案桌上一堆荷包裏挑挑揀揀,謝氏在一旁好笑地瞧著。


    她過去行了禮:“父親,母親,哥哥。”


    崔行達扭頭瞧見她,眼中一暖。崔瞻強步把崔行初拽到那堆荷包旁邊,喜道:“初兒來得正好,快幫父親選選,到底帶哪個荷包好?這枚靛青竹枝的很是雅致,但會不會寡淡了些?這枚寶藍倒是亮眼,隻是會不會過於張揚?”


    崔行初一臉驚奇,她父親謝瞻可是典型的粗糙大老爺們兒,現在居然在為戴哪個荷包為難?她作出一副抬頭望日的樣子,對著謝氏道:“母親,您瞧瞧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謝氏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崔行達也是抿唇含笑,直笑得崔瞻一臉窘色。


    謝氏笑罷才對崔行初說明了原委,原來最近父親不知道哪裏惹了祖父崔相行的嫌,這幾天去祖父院裏請安,每回都被祖父橫挑鼻子豎挑眼,沒有一天不挨罵的。


    崔瞻往榻上一坐,滿腹幽怨道:“大大前天說我衣服顏色太深,整個人暮氣沉沉,賽過七老八十;大前天說我走路架勢跳脫,有失莊重;還有昨天……”


    崔瞻學著他爹崔老太爺捋須瞪眼的樣子:“你頭上戴的那是啥?是不是從行達那拿的小冠?一大把年紀了帶那麽紮眼的,裝什麽少年!你要是實在沒銀子買,老子借給我……”


    崔行初和謝氏不厚道地哈哈大笑,崔行達也是強忍笑意把頭往一邊撇,崔瞻無語,看著傻樂的妻子兒女歎了口氣。


    他嘴上說不知道哪裏惹了崔老太爺的嫌,其實心裏那是門清:


    崔老太爺費了大勁將他從青縣弄回京裏,還籌謀了兵部的實差,誰料中間出了諸多波折,最終他隻得了個禮部膳部司的虛職,整天幹的就是在陵廟裏轉悠,看看哪張供桌上的豬頭肉餿了,哪杯酒水落了塵,該扔的扔,該換的換,簡直就是陵廟裏的高級“店小二”。


    兩相對比,可想而知崔老太爺有多悶氣。雖然他丟官是為了救行初,崔老太爺認了,可擋不住他老人家越想越憋屈,三不五時地拿自己出氣啊!


    今天崔老太過壽辰,崔瞻想著,無論如何不能再礙了老爺子的眼,所以才會連戴哪個荷包都慎之又慎地挑了。


    最後,還是崔行初挑了個藏青色君子蘭的荷包給崔瞻係在腰上,一家四口才收拾了往恒安院走去。


    一進恒安院,幾人遠遠瞧見院子一側站著四個有些陌生的侍衛。四人一色青衣勁裝打扮,體態健勇,臉龐帶著風沙磨礪出的粗獷英氣。


    崔瞻看了四人愣了數秒,然後臉色一變,脫口而出:“壞了!”


    崔行初和謝氏一起看向他,崔瞻臉色慌亂,左顧右盼道:“壞了壞了,臧世伯來了!”


    臧世伯?這是誰?


    崔行達也看著那四名侍從點點頭:“不錯,的確是臧爺爺的手下。”他轉向謝氏和崔行初,溫言解釋道:“臧爺爺是祖父的至交好友,原是駐守邊疆的將官,三年前卸甲歸田,回了京城養老。從他回京後,每年都會來給祖父過壽。”


    “每年都來?”崔瞻探頭探腦地看了看那四名侍從,一臉要哭的樣子:“怪不得呢。這臧世伯,來就來,也不用早得跟我們請安一個時辰吧?”


    “怎麽了父親?”崔行初見她爹老鼠遇貓的樣子,稀罕的眼睛溜圓,一臉八卦。


    崔瞻哀聲連天道:“你們這位臧爺爺跟你祖父是至交,可同時,他倆還是見麵就掐架的老對頭。倆人打小就開始較勁,年少時比馬比蟋蟀;後來就比官職,比姻親,到現在,已經比到各自的兒孫輩兒了。”


    “待會兒見了臧世伯,他保準又把我以前的糗事數落一邊,你祖父本來就不給我好臉,再聽了那些,還不得惱死我!”


    這麽慘?崔行初和謝氏本來還將信將疑,待進得恒安院正廳,聽了那位臧老將軍講話,才知道崔瞻真是所言不虛,一點都不誇張!


    臧老將軍穿得好像富貴人家的清閑老太爺,中等身材,發須有些花白,但臉龐紅潤,雙目有神,人坐在椅子上,仍然肩背板正,氣勢威武。


    崔行初、崔行達跟著崔瞻、謝氏後麵,一齊給臧老將軍見禮,還沒直起腰,便聽見臧老將軍一陣銅鈴般的大笑。


    “謔哈哈~謔哈哈~”崔行初耳朵一翁,差點以為麵前坐了位京劇裏畫花臉的包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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