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崔府幾房女眷又進行完投針觀影之後,四周已是暮色漸濃。


    除了崔老夫人年事已高需要早睡休息,其他眾人皆各自回房換了衣衫,準備出府去街上看熱鬧。


    “初兒,你好了沒有?咱們還要去尋你父親和哥哥呢。”謝氏在崔行初的房門口喚道。


    “快好了,這就來!”崔行初一邊往荷包裏塞著碎銀子,一邊歪著頭往鏡子裏看了兩眼春華剛給她換的新發式。


    正麵梳成一左一右對稱的兩個發苞,發苞上戴了一對湖水藍花串,腦後的頭發全部編進一根麻花辮,隻留有額邊、鬢角處的兩縷細軟碎發,弧度彎彎地翹在腮邊。


    崔行初試著晃晃腦袋,很滿意,花串輕巧又牢固,不會綴得頭皮疼,麻花辮子雖然簡單,卻省得頭發被風吹亂吹散,出門逛街嘛,就要這樣輕便利落的發式才好。


    謝氏等她出來,便牽了她的手往外走,去與大夫人等人匯合。


    府裏數名車夫接了管家的吩咐,早已備好馬車在側門候著。待主子們上了馬車坐好,車夫一甩鞭子喊了聲“駕”,幾輛馬車魚貫駛出崔府,往街上行去。


    守在側門處看門的門房張金哥,眼見主子們的馬車行遠正準備關門,忽然聽到外邊有一個人喊他的名字:“金哥?”


    張金哥定睛一看來人,眼中閃過驚訝:“呦,葛媽媽?”


    隻見側門外的牆下,葛媽媽手挎著一個包袱,臉上掛著笑意正衝他招手。


    她怎麽在這兒?張金哥一陣稀奇。


    前些日子府裏傳過,說是葛媽媽得罪了剛回京的四夫人,被四夫人收了管事媽媽的差事,罰到莊子上當差去了,這段時間已經好長時間沒見她來府裏了。


    張金哥一邊在心裏嘀咕“今天這是怎麽了”,一邊朝葛媽媽走去。


    待走近了,瞧見葛媽媽堆在臉上的笑意,張金哥心說,這真是今非昔比,以前葛媽媽還是府裏行達少爺的管事媽媽,說話走路恨不得鼻孔朝天,什麽時候衝他一個小門房給過笑臉?如今才去了莊子上幾天,跟換個人似的。


    葛媽媽看見張金哥眼中審視意味的目光後,臉色一僵,心中暗罵:“狗東西,憑你也敢這般看我!”


    她早就養成了在府裏下人麵前跋扈的做派,這段時間到莊子以後,不僅境遇和每月落的銀錢一落千丈,就連街坊鄰居和莊子上的農戶看到她也是一副指指點點的模樣。因為這,她憋了一肚子火,幾天裏已經和家門口的那些長舌婦吵了幾架了。這下又撞見張金哥一個小小門房都敢斜眼看她,她恨不得登時就要發作。


    好在她記著今日來的目的,暗自低頭喘了兩口氣,方堆出一張笑臉對張金哥說道:“金哥,方才那幾輛馬車裏都是哪些主子要出府啊?”


    張金哥上下打量她:“葛媽媽,您老人家不是去莊子上了嗎?打聽這個做什麽?”


    葛媽媽眼皮跳了兩下,不自覺往身後一個方向看了一眼,又慌張移開,幹笑了兩聲才答道:“金哥,我可是做了行達少爺六年的管事媽媽,行達少爺的許多事,四夫人待在青縣哪能知道清楚?我也不等夫人傳喚了,這便主動來稟報給四夫人聽,不求夫人將我調回府,隻求夫人少爺能念我一分好就心滿意足了。你老實告訴我,我今天來得可是不湊巧?四夫人就在方才出府的那幾輛馬車中?”


    張金哥一聽,覺得葛媽媽說得有道理啊,這些主子身邊的近人自有些門道,隻要得了主子的眼,是留是走還不是主子的一句話?葛媽媽在府裏當差多年,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又起來了,還是不要得罪她為好。


    想到這,他也擺出笑臉,衝葛媽媽點頭說道:“葛媽媽你來得不巧啊,四夫人和大夫人她們帶著幾位小姐,都坐著方才那幾輛馬車,去街上瞧熱鬧了,府裏的幾位老爺少爺也都在外麵拜魁星,聽說今兒晚上不僅有舞龍舞獅,還有大戲台子,我要不是今天正好當值,早跑去瞧熱鬧了。”


    葛媽媽眼中閃爍,與張金哥又說了兩句邊急急地扭身往回走。


    待拐彎走到一處陰影處,她停步左右張望,像是在找什麽人。


    兩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突然開口:“怎麽樣?問清楚沒有?”


    葛媽媽心驚得重重一跳,隻覺得雙手打顫,她慢慢地轉身。


    身後那兩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人滿身橫肉,眉骨凸起,一臉凶相。矮的那人長著一雙三角眼,眼珠小,眼白多,嘴巴雖然咧著像在笑,看人卻直勾勾地叫人害怕。


    葛媽媽望了一眼不敢再看,飛快地低下頭說道:“問清楚了,四夫人和七小姐都在方才那幾輛馬車裏,主子們要去街上看熱鬧。”


    “看熱鬧?嘿嘿,看熱鬧好啊!”矮個子笑得邪裏邪氣。


    葛媽媽聽了更怕,恨不得捂住耳朵。


    矮個子那人瞧見葛媽媽的樣子似乎愈發得意,揚手扔給葛媽媽一個荷包:“滾吧,沒你事了。”


    葛媽媽如蒙大赦,接住荷包轉身就要跑。


    “等等!”矮個子忽然開口,葛媽媽趕緊停住雙腳,心跳如擂鼓,大氣都不敢喘。


    隻聽矮個子那人的聲音陰沉沉地傳過來:“管好你的舌頭,什麽時候舌頭癢了,想想你那兩個白胖的大孫子。”


    葛媽媽聽到那人提到她孫子,腿腳一軟,連聲道:“不敢不敢,萬萬不敢說的!萬萬不敢說!”


    她這會兒已是萬分後悔起了那貪心,捧著荷包的手哆哆嗦嗦,仿佛捧得不是銀子而是炭火。


    葛媽媽說完話,再沒聽見後麵有聲音,她等了半響猶猶豫豫地轉過頭,身後空空蕩蕩,方才那兩人早已不見了身影。


    兩人在夜色中疾行,向崔府馬車的方向尾隨而去。


    “哥,為什麽不殺了那婆子?留下銀子咱買酒喝。”


    “你當這是在宛州嗎?大當家交代了,少弄出人命,不許多生事。”


    一陣夜風吹過,竊竊私語雪融一般消散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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