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再下手果然就有分寸多了,至少能等到溫婉吃過兩口,品評兩句後再往嘴裏倒。


    兩個身份不同,年紀不同的人打打鬧鬧一路走一路吃,看起來卻分外和諧。


    這一切都落在不遠處一直暗中觀察他們的老夫人眼裏。


    “婉兒……”老夫人開了個頭,卻又兀自搖搖頭,“回吧,我這年紀大了,身子就是容易疲乏。”


    “是,孩子們都大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您隻要健健康康的,就是他們的福分。”這話隻有一直跟在老夫人身邊的汪媽媽敢說。


    “你呀…”老夫人點了點汪媽媽,順從的被扶著回了屋。


    這一切溫婉是不知道的,隻有老夫人收回視線的那刻,鬼手若有所感的向那邊看了看。


    “看什麽?”溫婉問。


    “沒什麽。”鬼手含糊了過去,剛剛感受到的視線並沒有惡意,他也不想節外生枝。


    溫婉拍了拍滾圓的肚皮,“我吃飽了,要回去休息了,你是再吃會兒還是也回了?”


    “有你這麽陪客人的嗎?”鬼手一瞪眼,自己吃多沒意思。


    “我年紀小呀,吃多了會積食,而且我也累了,想念極我的大軟床,迫不及待的要去擁抱它啦。”


    溫婉的年紀卻是是易困易累的,鬼手嘴上不饒人,心裏也是明白的,這小孩撐到現在也是極給他麵子了。


    怕他在溫家拘謹,特意留下來陪他,這份情他是認的。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本來麵目?”鬼手突然問。


    “咦?”溫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你為了留我陪你吃飯也是夠拚的呀?”


    “呸!”鬼手忍不住啐道,他好不容易對人敞開次心扉,竟然還被誤解,若不是戴著人皮麵具,他的老臉肯定都被羞紅了。


    “看看就看看唄,別太嚇人就行,睡眠不好會影響我長個的。”溫婉滿不在乎的說道。


    “你就不好奇?你就不想看?”鬼手很不滿意溫婉的態度。


    “好奇呀,可難道這是我想看就能看的?”溫婉反問。


    在回程的路上,她曾和鬼手約定,如果能得見他真容,鬼手就要正式收她為徒。


    可是溫婉試過很多方法,下毒,偷襲,輪番上陣,甚至連秦時這個外援都拉上了,可就是愣沒得手。


    後來溫婉暗戳戳的偷窺了一段時間,終於恍然大悟,隱藏的最高境界就是把假的當成真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


    鬼手已經習慣把這張假臉當作真臉了,他自己的真臉反而成為了假的。


    所以,溫婉瀟灑的放棄了。


    反正,有沒有師徒名分對她們倆來說也沒差。


    沒想到,鬼手舊事重提,而且還強烈要求溫婉看。


    “你是想收我為徒了?”這是溫婉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哼,你於毒道天賦一般,我可沒時間仔細教你。”鬼手傲嬌的抬起下巴。


    溫婉嘖了嘖嘴,“我一大家閨秀於毒道有天賦幹嘛?人家學的是香道好不好!”


    這是事實,溫婉是官家小姐,將來也是要嫁入官家做官夫人的,整天鑽研毒確實不太合適,鬼手啞口無言,心裏卻有些空落落的,也許是覺得可惜吧。


    “不過你要非教我,我也是可以勉為其難的學一學的,天賦不行,勤奮來湊,這天底下的事沒有努力辦不到的。”溫婉話鋒一轉,又把鬼手給勾了回來。


    “學了能怎樣?你窩在後院一畝三分地中還想伸什麽拳腳?”鬼手嗤之以鼻。


    “小瞧人可是一個要不得的壞習慣,誰說我隻能窩在後院?而且我的後院憑什麽是一畝三分地?憑我的家世,怎麽也得良田千萬頃。”


    溫婉自誇起來一向是能有多誇張就有多誇張的。


    “嗬嗬,你家有錢我知道。”鬼手不太給麵子的假笑兩聲。


    “收我做徒弟你不虧。”溫婉很認真的說道。


    鬼手收回假笑,仰頭望天做憂鬱狀:“我知道,我是怕你有我這個師傅你虧了。”


    溫婉驚訝的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鬼手也一向是個能自吹自擂的,頭一次見他這麽低調。


    “哎呀,總之和收徒無關,你就說看不看吧!”憂鬱不過三秒,鬼手的急躁就暴露了。


    “看!當然要看!”溫婉毫不猶豫,有便宜不占可不是她的風格。


    “你院子可靠嗎?”鬼手問,他可不想大庭廣眾之下卸去偽裝。


    “可靠,最可靠的就是我的婉約閣了,走著吧您。”溫婉向前一遞爪,示意鬼手一起走。


    看鬼手和溫婉一起回來,晴兒的麵部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小姐,天色已晚,您該休息了。”


    可惜,這麽隱晦的趕人對鬼手是沒用的。


    “準備些米醋和明礬。”鬼手吩咐道。


    溫婉衝晴兒點點頭,“去拿東西,先生院子裏東西不全,來咱這借些東西。”


    這算是勉強圓了場。


    晴兒準備好東西就被溫婉趕出去了,臨出門前她看著溫婉滿眼都是話。


    溫婉無奈扶額,假裝沒看到,晴兒哪都好,就是太教條,生怕她這個主人有一點的行差踏錯。


    “你這婉約閣都挺好的,唯一一點差就是奴婢們主意太正,膽子太大,都能幹預主子了。”


    秦時也說過類似的話。


    可秦時出身什麽人家,鬼手出身於哪?兩個不同等級,不同經曆的人卻能不謀而合。


    一是說明鬼手眼睛毒,二是說明婉約閣確是規矩鬆散。


    “剛回來還沒立規矩呢,您先將就著吧,等以後我有時間整頓了您再來點評。”


    鬼手需要的東西都很大眾,米醋可以找吃貨白茹去要,保證味好質量高,明礬更是哪個丫鬟房裏都有的東西。


    染個漂亮的指甲必不可少之物。


    晴兒很快就把東西送來了。


    看著桌上的兩物溫婉好奇的問,“易容這麽高深的技術,卸起來竟然這麽簡單?”


    鬼手瞥了她一眼,“比你想象的還要簡單,這兩樣一個是易容用的,一個是卸容用的。”


    溫婉本就圓溜溜的大眼這下瞪的更大了,“還要表演易容?您這是變著法的想傳授我秘技呀,我受寵若驚怎麽辦?”


    鬼手嗬嗬冷笑兩聲:“自作多情!”


    將麵巾在米醋中浸泡,直至白色的麵巾完全浸黑,鬼手才不急不徐的將麵巾蓋在臉上。


    “且得敷一會兒了,我先睡一覺。”鬼手如是說。


    溫婉心裏滿是好奇,哪裏歇的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鬼手看。


    說起易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但大體離不開兩樣,一是最簡單的化妝,利用人眼的視覺差用陰影來改變麵部造型,隻要手法得當,這種方法是最不易被人察覺的。


    可有一個缺點,就是遇水會花掉。


    所以江湖中人不愛用這種方法。


    還有一種就是貼人皮麵具。


    這個方法比較簡單,不需要任何操作,隻要你有麵具在手,往臉上一貼就大功告成,而且隱藏指數滿星。


    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人皮麵具為了和臉更服帖,讓人看不出造假的痕跡,就必須使用真正的人皮。


    趁著人還未死透,將整張臉皮完整的取下來,不能有一丁點的損傷。


    如此在取下四五張臉型相似的人皮之後,再配合特殊的手段將製成有韌性,可嘶拉,不易壞的真正人皮麵具。


    長久接觸易容的人還是能分辨出哪張是真臉,哪張是假臉。


    因為用了人皮麵具的臉,無論怎麽表現,臉上都透著一股死氣。


    溫婉以為,易容便大體如此了。


    可鬼手今日卻為她演示了另一外種。


    材料簡單,上手方便,效果突出。


    至於有多突出呢?大概隻有“臥槽”兩字可以描述溫婉此時的心情。


    能和溫玉搭上關係的,除了有實力外,美好的長相也必不可少。


    所以即便鬼手始終一副油膩的中年大叔模樣,溫婉也是堅信他還擁有另外一張不被世人知道的美顏。


    果不其然,當鬼手慢悠悠的摘下米醋麵巾,溫婉感覺到室內的燭光接連爆了好幾個燈花。


    若不是她一直睜大眼看著,溫婉會覺得眼前剛剛上演了一幕大變活人。


    “你把鬼手藏哪去了?”溫婉衝上去一把拽住“鬼手”的衣領,另一隻手使勁的擰了擰鬼手的臉,直到他臉上留下幾個紅紅的指印。


    鬼手被她突兀的動作驚的手裏的帕子都掉到了地上。


    “幹什麽,你發什麽瘋呢!”他快速的躲開溫婉的魔爪。


    “嘿嘿,我這不是想幫你驗明正身嘛。”溫婉尷尬的笑了笑。


    打死她也不會說,她是被鬼手的美顏驚呆了,身體比大腦行動快,等她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摸在人家臉上了。


    總不能讓她承認自己色性大發吃人豆腐吧?溫婉隻能將錯就錯,故意發個小瘋,連帶欺負下鬼手。


    臉變了一張,可鬼手還是那個鬼手。


    “呸!沒輕沒重!要不是我自控力好,就衝你衝過來的樣子我也得給你踹牆角去。”


    這話不假,學武之人都有自衛的本能。


    秦時就曾說過她這個壞毛病。


    沒輕沒重的突然離一個武人太近和作死無疑。


    “就是相信你能收放自如嘛。”溫婉嘻嘻一笑,滿不在乎的說道。


    鬼手翻了個大白眼兒,旋即嘚瑟的轉了個圈,“怎麽樣,有沒有被我的盛世美顏驚到?”


    “確實超乎我想象。”


    鬼手開心的咧開嘴角,等待溫婉的誇讚。


    “真沒想到你換了一張臉,竟然也挽救不了你油膩的性格,今日我才懂了什麽叫長相不重要,關鍵看氣質。”


    溫婉的話可氣壞了鬼手了,出色的長相一直是他引以為榮的驕傲。


    可是因為樹敵太多,他的美貌就成了逃命的負擔,不得不隱藏起來。


    這就好比一個人擁有稀世之寶,卻隻能孤芳自賞,不敢讓別人知道,這憋屈的滋味可不好受。


    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信的朋友來分享一下,誰想到還遇到個不懂行的!


    什麽叫長相不重要,關鍵看氣質,長相怎麽就不重要了?啊,不是,他氣質怎麽就不好了?!


    “哼,你太小,沒見識可以諒解,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鬼手恨恨的念叨了幾句,就掏出一個小瓷瓶自顧自的又往臉上塗東西。


    “沒見識的,待爺將臉蓋住不給你們看。”


    “這是什麽?你的易容材料?”鬼手要掩藏自己的容貌,溫婉雖覺可惜,可也知道沒辦法,她就幹脆把心思都放在這種從未見過的易容術上了。


    “嗯。”鬼手用鼻孔出氣算是應了溫婉的問題。


    “這小瓷瓶裏放的是什麽?好像透明的漿糊。”


    “樹膠。”


    “樹膠是什麽?”


    “樹的血液。”


    “樹還有血?”


    “憑什麽沒有?”


    “哦,我沒見過,以為沒有了。”


    “都說了是你見識少。”


    溫婉嘟起嘴巴,“好好說話你會死呀!”


    “好好說話你就能聽懂了?”鬼手反問。


    那當然是…不能。


    “所以和我無關,是你的問題。”鬼手總結道。


    溫婉被氣的直翻白眼兒,若不是她有一顆好學的心,真想把這傲嬌的貨轟走。


    “鬼手大師,您看都給我看了,不如也給我講講唄?”溫婉采取懷柔政策。


    “憑什麽?”鬼手一挑眉。


    “憑……憑我幫你帶走你想要的人呀。”


    “嗬,可你還想把她送別人來著呢。”鬼手不吃這套,他可沒忘記,溫婉本來是打算把秦時和溫玉撮一對的。


    “哎,誤會呀,”溫婉覺得很冤枉,“我是一直心向您的,所做一切隻為襯托你們堅定不移的感情,您要相信我的真誠,沒經曆過考驗的感情是蒼白的,無力的,沒有未來的。”


    “噗…你可真敢說。”鬼手被逗的哈哈大笑,因為麵部表情動作太大,有些麵皮都粘在一起了。


    “哎呦,哎呦。”鬼手疼的直叫喚。


    溫婉連忙撿起帕子泡了泡米醋遞過去,“您拿這個擦擦?”


    鬼手接過手帕蓋在臉上,“哼,還算機靈。”


    有求於人,自然要把姿態放低。


    溫婉毫無原則的嗬嗬陪笑,“過獎,過獎。”


    “這是東地很普通的一種樹,因為一劃開它的表皮就會流出銀白色的汁液,所以我們都叫它銀膠樹。”半響,鬼手的聲音從麵巾下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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