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蔭層層疊疊,偶爾有清風在葉間滑過,惹得枝葉搖墜,沙沙作響。王宮內移栽了各地的奇花異草,杜鵑正值花期,開得一片深紅,繁繁複複的花瓣重疊在一起,複雜而多樣,紅得灼目。其中點綴著零星玉簪,形狀精巧,潔白如玉,看上去煞是可愛。


    弦歌身穿素淨的一身青衣,在杜鵑花間匆匆走過,杜鵑長得繁盛,幾乎有一人高,花瓣垂在她的臉頰,照得臉色都亮了幾分,一時間竟然顯得人比花嬌。自從太子禦寇為弦歌解圍之後,漱玉殿的婢女們也不敢太過為難弦歌,但到底是穆姒夫人吩咐下來的,她們也不敢讓弦歌過清淨日子,因此常常派遣她做些雜事,言談之中也多有顧慮,不敢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風媯看了不是不心疼的,但弦歌看得很開,經常勸著風媯,“既然身為婢女,哪有不做事的道理?看看這漱玉殿上下,就沒有一個是清閑的,我們更是被宣公在朝堂上被貶為婢女,不是來做主子的,當然更要謹言慎行,不能讓穆姒夫人抓到把柄。”


    弦歌的話有理有據,風媯隻好不說什麽,而且這些日子,穆姒夫人忙著處理蔡侯求親之事,自然顧不上這邊。沒有人刻意刁難的情況下,弦歌過上了正常婢女的生活,因為她從小照顧風媯,做慣了各種活計,也不以為苦,反而因為性格溫和,遇事果斷,時不時照顧漱玉殿的幾個小婢女,因此備受擁戴。


    這一日,一位小婢女來找弦歌,說她的姐姐也在宮中,因為受了賞賜,得到一些難得的大櫻桃,特意叫她去拿,但她要在繡房伺候,實在騰不出空當,這才求到了弦歌頭上。


    弦歌看著小婢女,這幾日漱玉殿為準備嫁衣,繡工好的幾個婢女忙得團團轉,這個小婢女雖然年紀不大,但繡工卻實在不錯,因此連著好幾日沒有好好休息,一雙眼裏已經全是紅血絲。弦歌不由心疼起來,答應了這樁差事。


    其實這個王宮之中,最不起眼的就是婢女和侍衛,他們像是沉默的影子,遍布在王宮的任何一個角落。又像麵團,任由主人的喜好被揉捏成各種形狀。但他們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彼此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知道這個王宮的所有陰私。


    弦歌要去的是公子款的宮殿,雖然公子款對他們也並不待見,但因為弦歌和王宮中的婢女們關係良好,這些私下的來往,公子款是毫不知情的。看似嚴防死守的宮殿,隨意向一個毫不起眼的婢女打開大門,這就是沉默的力量。


    弦歌從偏門進去,小婢女的姐姐正等在房裏,見到弦歌便迎了上來,對著弦歌連聲道謝,謝弦歌之前為小婢女解圍。弦歌連道不敢當。姐姐也不多說,將浸在井水裏的兩個小竹簍拿出來,多出來的一簍是特意給弦歌準備的。竹簍不大,但卻十分精巧,上麵還特意裝了一個把手,方便弦歌拎著。因為姐姐急著當差,匆匆給弦歌指了指路,便直接離開了。


    沿著花樹之間的小道慢慢走,此處似乎是個小花園,幾處花枝斜飛著掠過窗簷,開窗便是繁花入眼。弦歌順著花枝看向那扇窗,暗自感慨布局精巧,卻看到窗戶之中留著一條細縫,並沒有關緊。


    竊聽要事乃是死罪,就算沒聽到什麽,單單是往窗邊湊都有嫌疑。弦歌性情謹慎,當即準備轉身躲開,卻突然聽到一聲怒喝,“他禦寇算是什麽東西!”


    弦歌一驚,忍不住停下腳步。但窗戶裏的人吼完這一句,似乎馬上被人拉住,說話的聲音再度壓低,根本聽不清楚。弦歌眉頭緊皺,左右看了一眼,找了一株巨大的花樹,隱在背後,湊近窗戶,仔細聽著。


    那個年輕的男聲再度響起,似乎憋著火氣,“那你們說要怎麽辦?禦寇年紀不小了,再過幾年,他身為太子,再拉攏幾個大臣,獲得幾個國家的支持,到時候就是定局,想改都改不了!”


    弦歌在心裏默默想著,這應該就是公子款了,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這時,窗戶裏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公子不要著急,屬下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但卻一時之間分辨不出來。弦歌繼續聽,就聽到公子款開口,聲音裏的怒氣未散,“你說這些虛的有什麽用?你在這邊給我表忠心,禦寇照樣好好當他的太子。你說出使蔡國,這麽重要的事,他居然辦成這樣,母親幫我說話,父王還嗬斥了她,說是不得辱及太子的身份,就因為他是太子?”


    那個沉穩的聲音不再說話,公子款繼續說,“禦寇他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上次父王要征稅,他居然還阻止,說是不利於民生,這種人根本就不配當太子!”


    弦歌忍不住想起來,當時他們還在蒼崖山的桃花穀住著,禦寇是為送書而來,弦歌見他臉色有些暗淡,特意問他怎麽回事。禦寇無奈地搖搖頭,對弦歌說,“父王下令加重賦稅,公子款大力讚同,隻有我堅決反對,因此父王責備於我。其實我不介意當眾受責備,我憂心的是這次的賦稅,父王收稅是為了充實國庫,擴充軍備,但百姓何辜?這話也隻能跟你們說,其實朝堂之上,風氣驕奢,若是父王能夠帶頭節儉,一年不知能省下多少錢財,又何必去苛責百姓呢!他們身上的賦稅已經太過嚴重,要知道苛政猛於虎啊!我不得不勸諫父王,隻可惜,父王他根本不聽這些……唉…”


    弦歌正想著,突然聽到窗裏沉寂了一會兒之後,沉穩的聲音說話了,像是平地裏炸出一聲驚雷,“屬下想,一個死去的太子,縱然他手眼通天,怕是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弦歌的心髒砰砰直跳,她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喊出聲來,抓住竹簍的手也攥得死緊,全身僵硬,不敢動彈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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