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貲換好衣服,將畫卷往懷裏一收,出了房門,途中遇到那個小二,往他懷裏塞了一塊碎金,便騎上馬,疾馳而去。


    小二目瞪口呆地握著金子,看著熊貲遠去的背影,臉上的表請異彩紛呈。有如釋重負,當然還有對於手中碎金的難以相信。這樣的客人,可真是奇怪。


    命運對於每個人來說都充滿變數,前一秒還覺得送走瘟神的小二,如今卻著實想給這大方的客人鞠一躬。


    熊貲沒有在趕路,他牽著流陽,穿著那身墨色繡紋服,像是富家子弟閑逛一般,優哉遊哉的逛著,這一逛直到逛到了蔡國邊境的河邊。


    其實途中無數次有兵戈氣息的鐵騎都與他擦肩而過,但是也僅僅隻是擦肩而過。


    那群訓練有素的鐵騎,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被一千精銳騎兵隊日夜追趕,受了重傷的人,竟然能錦繡華服,大搖大擺的在市集上逗鳥。沒有神色匆匆,也沒有任何狼狽。這場博弈中,熊貲棋高一籌。


    河邊不遠處風雲攢動,似有雷霆之聲隱隱傳來。熊貲神色不動,樹林裏鑽出大片騎著馬的黑衣人,突起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為首一人開口:“屬下救駕來遲!”


    熊貲沉默著,居高臨下注視著他們。


    這沉默像是含著萬鈞重量,把黑衣人壓得喘不過氣,他們的頭越來越低。


    熊貲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追兵追得太緊,根本來不及發信號。但是,這是一個態度,身為君主,需得恩威並重,軟硬兼施。


    就在黑衣人的頭上冒出汗珠的時候,熊貲開口了,“來遲了?”


    黑衣人鬆了一口氣,知道這件事算是僥幸逃過一劫。楚王的殺伐果斷,救駕來遲,他曾經是做好了提頭來見的。悻然一切都還來得及。


    熊貲:“齊人奸險,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你們還是要時刻警惕。以你們如今的支援速度,寡人恐怕要死上千萬次了。”


    黑衣人齊刷刷的跪下去:“屬下該死。”


    沒有不甘,也沒有猶豫。像是天然就該這般無二,這樣的赤誠,是亂世中多難的臣子,然而熊貲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像是他們天生就該如此一般。


    墨色的衣衫隨風飄動,肅殺之氣就像是一股無形的威壓,蔓延開來。熊貲站在那裏,看著地上跪著的眾人。那傲然於天地間的其實,仿佛能另這無盡蒼穹都為他低頭。


    他從懷裏掏出那副畫卷,扔在為首的人過去,“將這畫卷拓印,給各處分發下去,各國暗線一並巡查,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畫中之人!”


    黑衣人齊齊點頭,“是!”


    “小七和小九跟著我,其他人可以散了。”熊貲調轉馬頭,有兩個黑衣人越眾而出,緊緊跟上。


    早有擅長摹畫的老三拿出筆墨,筆絲習習,運筆如飛,不一會兒就畫出十幾張惟妙惟肖的畫。眾人紛紛拿過一張,三五結伴離去。


    十九撓著頭,匆匆掃了一眼:”是個美人兒!公子眼光果然不錯。”


    老三沒有說話,隻是把畫卷塞進自己懷裏,十九不甘的一邊上馬一邊回頭問,“悶葫蘆,你說公子是幾時對男女之事開竅的?他不是一貫不近女色嗎……這一出手就是大手筆,諸國並動啊。”


    老三不理他,雙腿一夾馬,馬匹往前衝。


    十九不甘示弱,馬鞭一揮,躍過老三的馬身,伸手抓著老三胳膊,“哎,你這個人,怎麽老是不理人?我跟你說著話,你還騎著馬''突突突''往前跑,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


    十九轉頭看著老三,擋著老三的視線。他們胯下的馬還在往前跑,沒等十九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陣喧鬧之聲。


    十九扭頭一看,他們的馬衝進人家趕路的隊伍裏,隊伍四散開來。


    老三終於開口:“這就是我理你的下場,要不就是我的耳朵遭殃,要不就是別人遭殃。”說著下馬。


    十九有些不好意思地下馬,嘟囔著,“這明明是你不理我,才遭的殃……”


    兩人拉好馬,對著轎子抱拳,十九也一改剛剛活潑的神色,臉色嚴肅。


    老三開口,“方才我與舍弟不慎衝撞車馬,擾了各位的情景,還請見諒。”


    轎簾一動,一隻修長的手搭在深青色轎簾上,襯得瑩白如玉,似乎連青色的血管也能看見,緊接著,一位頭戴發冠的公子從轎子裏出來,夕陽照在他眼睛裏,一雙漆黑墨瞳寒光凜凜,亮得驚人。整個人像一塊碧玉,溫雅柔和。公子輕輕咳嗽幾聲,臉色有些虛弱,但這就像一朵花上沾了露水,更為懾人。


    十九畢竟年幼,一時竟看得目不轉睛。老三拉他衣角,他連忙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老三拱手,又重複一遍,“還請見諒。”


    那位公子也是一拱手,他雖容貌好看,但似乎重病在身,舉手投足都帶著幾分病氣,“俠士有禮了。既然並無大礙,那也無甚可追究之處。”


    老三又言,“既然如此,我們兄弟還有事在身,不再叨擾,日後有緣再見。”


    公子點點頭,“有緣再見。”


    老三和十九策馬遠去,十三開口,“那個公子明明不像我們的公子那般威風堂堂,但不知為何,一見他,我就心頭一凜,覺得不能掉以輕心。”


    “他的來頭絕對不簡單。”


    那位公子看著兩人遠去,眉頭忽然輕輕挑起,他腳下遺落著畫卷。畫卷已經散開,露出半掩的女子容姿。


    那人明眸善睞,目光如水,額間一枚桃花開得灼灼燦爛燦爛,熠熠生輝。一時間,公子竟是看的有些出神,雖是畫中顰笑,卻仿佛攝人心魄,再難相忘。公子回神,竟是粲然一笑,俯身撿起畫卷收入衣袖,掀開轎簾,回到轎子上。


    隊伍重新調整好,緩緩前行。


    而此時,對自己入畫渾然未知的鳳媯,正拉著弦歌繞著陳王宮的宮牆邊上走,她遠遠看見有侍衛站立,連忙躲開,又繞了一個大圈子,才算是來到一處偏僻的宮牆。


    弦歌不解地看著鳳媯,“小姐,我們這是在做什麽?”


    鳳媯把手比在嘴上,做了個“噓”的姿勢,然後左右扭頭看看,確定四周無人才開口,“姐姐約我來這裏見麵!”


    弦歌皺眉,“又是萱媯公主!”緊接著又有點緊張,“小姐,上次被穆姒夫人發現,就罰你做了一個月的雜役,如今你怎麽又來?我們就安生的待在宛丘,遠遠的離開這陳王宮,不好嗎?”


    “噓!”鳳媯轉過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萱媯是萱媯,穆夫人是穆夫人,不一樣的。”


    弦歌無奈的歎口氣。明知道不該隨她去,可是卻忍不住縱容她向前走。


    這些年來,弦歌總是這樣,她力所能及的幫鳳媯分擔了大部分生活的艱辛,她就像一個平常人家的阿姊,竭盡所能的保護著自己的妹妹,而鳳媯身上收到的無辜責難,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弦歌替她受了。大抵是天長日久了,習慣便釀成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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