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唐希回到了家中,已經是深夜了,房子裏的大部分人已經熟睡了,唐希和心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直接躺在了床上,為自己今天一天所消耗的精力來進行緩衝。


    幾乎是一沾床,唐希就睡著了。


    明明是這麽累,身累心累的時候,應該睡得很熟很香甜才對,可唐希又久違地做夢了。


    “小姑娘,你為什麽要騙我!”


    “我的妻子呢?!”


    “這裏好黑啊,好黑,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就我一個人,我好痛啊,好疼啊,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小姑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小姑娘……”


    “啊!”唐希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枕頭和床單已經濕了一片,耳朵裏好像還能聽到那一聲聲不停地喊叫聲。


    “該死的……”唐希緩了好久才緩過神,她打開了床頭燈,一個人影站在自己床邊,“啊!”


    唐希感覺自己的心髒都驟停了,她隻能靠強而有力的呼吸來讓自己緩和。


    “你來幹什麽。”


    心魔也醒了,走到了唐希身邊,看著那個男孩,手上做出了防禦的姿勢。


    唐希用眼神製止了心魔的動作。


    “怎麽了,在這個時候過來。”唐希也奇怪,她和心魔居然都沒有察覺到這個孩子的動靜,也一點防備都沒有,這倒是很少見。


    “我有事找你。”男孩緩緩開口,看著唐希額頭上密集的汗珠,“然後聽到你做噩夢的聲音,沒敢叫醒你。”


    “啊,”唐希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頭發,“沒事,隻是一個普通的夢而已,快說吧,找我什麽事。”


    “我知道老爺爺來找過你,想讓你幫幫他,和他一起去看看他還活著的子女。”


    “嗯,所以呢?”唐希還放在被子裏的手瞬間收緊了,一提到老人,她滿腦子的畫麵都是他死去的樣子,還有剛剛夢裏的質問。


    男孩看著唐希從容不迫的樣子,看了很久。


    “我也想看,看看我的父親,看看我的母親,看看我的朋友,最後看一眼。”


    “可以,”唐希沒夾雜任何思索就點了點頭,“明天一早我就陪你過去行嗎。”


    男孩沒有說話。


    “怎麽,不行?”


    “已經淩晨了,天快亮了。”


    唐希轉頭看著窗簾透過的微微弱光,笑了,“行,那就現在。”


    “我沒有怨念,我就隻是想看看,我也不想做什麽。”男孩突然對著唐希說出了這句話,“沒有遺憾的讓我看望完所有我想看的人,然後會像你表示感謝,給你你想要的。”


    “你在說什麽啊?”唐希越發覺得好笑了,“你知道些什麽。”


    “知道很多。”


    唐希不知道要回什麽了,“你叫什麽名字。”


    “李宏遠。”


    “宏遠,”唐希念著這個名字,“宏遠,是個好名字,我們可以走了嗎?”


    “好。”


    唐希隨意地披上一件衣服,將頭發紮了起來,就跟著李宏遠往外走去。


    ——這個孩子很奇怪啊,感覺知道些什麽。


    ——嗯,就像知道那個老人的下場一樣,也像主動來找我尋死一樣。


    ——小心點。


    ——放心,他沒有惡意。


    “先去醫院吧,我想看看那些醫生,曾經很努力想要救我的醫生。”


    “好。”


    一路上,李宏遠都很安靜,完全沒有想要搭話聊聊的意思,天才剛剛蒙蒙亮,路上行人很少,就零零星星幾個鍛煉身體的。


    醫院也是,這個點在外走動的不多,陰沉沉的。


    “你得的,是什麽病。”唐希跟著李宏遠的腳步,來到了內科,她向來不喜歡醫院,醫院全是白色的牆麵,醫院裏嗆人的藥水味,醫院裏的人的過分樂觀和過分悲觀,都讓人討厭的很。


    “白血病。”李宏遠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走到了血液內科。


    白血病?


    唐希早就有了這樣的預想,所以也沒有太驚訝。


    難怪說治不好選擇了放棄。


    叩——叩——叩——


    李宏遠在門口敲著門,遲遲不肯進去。


    “你這樣裏麵的人是聽不見的,你可以直接進去。”


    “我知道。”


    唐希抬頭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她和心魔對看了一眼,她沒那麽多時間耗在這裏。


    李宏遠還在繼續敲門,突然轉過頭看了唐希一樣。


    “怎麽了?”唐希有些心虛地看著男孩。


    “進去吧。”


    “你不繼續敲門了?”唐希這會兒倒是搞不懂這個男生了,剛剛還那麽執著,怎麽現在這麽輕易就改了口。


    “沒意義,還耗時間,不是嗎?”李宏遠又盯著門耵了一會兒,抬腳走了進去,唐希有些不明所以,也同樣跟了進去。


    房間裏並沒有人,值班醫生沒有在,這裏和普通的辦公室沒什麽兩樣,一兩盆盆栽,白色的牆,家人的照片,擺放整齊的病例。


    李宏遠看到沒人的時候,仿佛鬆了一口氣一樣,走遍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摸遍了所有實物,好像在懷念什麽。


    ——他在幹嘛?


    心魔摸不清這個男孩的套路,這個男孩也沒有一點能被讀透的苗頭。


    ——不知道,給我一種死前的解脫儀式的感覺。


    唐希靠在牆上,不打擾地看著男孩做著奇怪的舉動。


    ——那算什麽?


    ——誰知道呢。


    吱呀——


    唐希和心魔同時往門口看過去,是一位醫生,邋邋遢遢的,衣服是皺的,頭發是亂的,整個人都處於疲憊狀態,連眼睛都睜不開,細看,眼角上還有幾粒沒擦掉的眼屎。


    “這是,醫生?”唐希看向李宏遠,發出了疑問。


    “嗯。”李宏遠這麽久了,終於給了一句回答。


    “趙醫生!”李宏遠眼睛都放光了,“您還是這個樣子沒變,您還好嗎?我當初那件事沒給您帶來困擾吧?我一直很想感謝您,不知道您有沒有感受到我的謝意,您的孩子也還好吧,現在想想,他們應該已經上初中了才對……”


    李宏遠打從這個醫生進來後,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麵,一個勁地嘮叨。


    可趙醫生聽不到看不見。


    所以沒有回應。


    “我可以讓他看見你,聽見你。”唐希看著李宏遠像個傻子一樣,執拗地說著話,完完全全的傻子,心酸的很。


    “不用。”李宏遠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這樣就好。”


    他看著打著哈欠,研究著病例,左手拿著咖啡的醫生,看著桌上擺著的家人的合照,笑得很開心。


    “我想回家看看。”


    “這就完了?”唐希很是不解,“我可以給你更多。”


    “足夠了。”李宏遠搖了搖頭,“我不需要更多了。”


    唐希看著李宏遠,他的表情神態沒有表現出一點點不情願,忍耐的樣子。


    “好。”


    “那麽,再見了,趙醫生,謝謝您。”李宏遠最後向那個還在埋頭苦幹的醫生鞠了一躬。


    “為什麽不讓自己能被聽到被看到?”唐希還是忍不住,“你之前問過我,能不能沒有遺憾,現在又算什麽?”


    “是沒有遺憾啊。”李宏遠很莫名其妙地看著唐希,“剛剛,我很滿意。”


    “我以為你會想要更多,”唐希和他走在去他家的路上,“一般人都會渴求更多。”


    “那,你可以覺得我不是一般人。”李宏遠抬頭看著眼前的高樓大廈,“到了。”


    “可是……”


    “我隻想見見我想見的人,謝謝。”


    李宏遠的這句感激的語言使得唐希不能再說什麽,隻能像之前一樣,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麵。


    “看起來他不知道他之後的命運。”心魔看著李宏遠顯得有些焦急的步伐,“知道了是不會這樣的吧,作為一個人。”


    “可能是我想多了。”


    唐希在房間裏和李宏遠對話的時候,他提到的老人和遺憾,都讓唐希感覺他知道些什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這種類型的人會有什麽樣的未來。


    所以一路上,唐希都覺得李宏遠會提出一些難以實現的事情,可是並沒有。


    所以其實都是她自己想多了,是嗎。


    “你又要敲門,等人開門嗎?”李宏遠又一次地呆呆站在門口,深呼吸,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不,”李宏遠整理了自己的衣擺,揉搓著手,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直接進去就好,這個時間,他們應該在吃早飯,準備去上班。”


    三人一進去,果然就像李宏遠所說的那樣,兩夫妻都坐在餐桌上,桌上有豆漿,包子,油條,鹹菜,很普通很樸實的一頓早飯,餐桌上還擺著一張李宏遠的照片,照片前麵也擺著同樣分量的早餐。


    李宏遠帶著笑容,走到了父母的身邊,假裝坐在了凳子上,撐著頭,看著他們吃早飯的樣子。


    笑嘻嘻的。


    “爸,媽,看起來你們過的也不錯啊,還好還好,這樣最好。”李宏遠又開始一個人的絮絮叨叨了,“我還擔心我走了你們要怎麽辦呢,之前就和你們說過了,治不好就不治了,反正人類最後的歸宿還是死亡,早晚問題而已。”


    “我還記得你們當時差點一巴掌打在我身上,指著我罵我,說我怎麽能那麽想,我死了你們兩個要怎麽辦,要怎麽活,讓我不能那麽自私,死咬著牙都要忍,忍著痛,忍著治療,忍著活下去。”


    李宏遠把兩個手放在桌上,歪著頭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眼圈有點紅紅的。


    “你們還一直說,會治好的,一定會治好的,馬上就沒事了,我看啊,你們就是用這話來催眠自己的,根本騙不到我。還說什麽砸鍋賣鐵賣房賣車都要出錢把我治好,這裏治不好就去大城市,大城市治不好就去國外。”


    “嘻嘻嘻嘻嘻,現在想想,還好我想得開吧,要不然,你們不止失去兒子,還要失去以後生活的家,生活的經濟基礎了,看吧,你們兒子還是很聰明的。”


    李宏遠向著自己的父母伸出了手,在空中,隔空摸著父親和母親的臉,拂過他們的頭發,還做樣想把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來的白頭發給拔掉。


    “哇,這才多少年啊,你們就長出白頭發了,”李宏遠一直撥弄著他們的頭發,碎碎念的,“記得嗎?以前我小的時候,看到爺爺奶奶他們的白頭發,還問過你們,你們會不會長,還說你們如果長了,我一定第一個發現然後拔掉它們!”


    “真可惜,我現在拔不掉了。”


    李宏遠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現在想想,以前年幼的那些話,都不能作數了,有點難過。”


    “不過爸媽啊,你們也太矯情了吧,”李宏遠站了起來,手扶著母親的凳子的上方,搖來搖去,看著客廳,“怎麽到處都是我的照片啊,喂喂喂,這樣可不行啊!”


    他佯裝要敲打父母的頭一樣,凶巴巴的。


    “你們可不能把我一直放在生活裏,要把我壓在記憶裏,知道嗎?這樣日子才能過下去,”他趴在了兩個人之間,還在笑,“這麽多年了,你們還年輕,你們還可以有新生活,新生活需要把過去埋葬,知道嗎?”


    “哎喲,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李宏遠說著說著把自己的臉埋在了臂彎之間,聲音悶悶的,啞啞的,像是哭了。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父親母親都快把早餐吃完,準備走了他才抬起了頭。


    當真是哭了。


    滿臉的淚水,鼻子紅彤彤的。


    “爸媽,對不起,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哇嗚啊啊啊啊啊,我也不想死的啊啊啊啊啊啊,我也不想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的嚎啕大哭讓唐希都慌了神。


    “李宏遠。”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才好,手足無措地站在他身邊,拍打著他的背部,“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說著毫無意義的話,毫無意義地安慰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爸,媽,我也想活著,嗚嗚啊啊啊啊啊啊,”李宏遠哭得喘不過氣,好像要把這麽多年沒流過的眼淚都流幹一樣,“我也不想了離開你們,我不想啊啊啊啊啊啊。”


    男孩剛剛笑得有多燦爛,現在就哭得有多難過。


    哭到窒息。


    哭到幹嘔。


    仿佛要把所有委屈心酸全哭盡了。


    “我更不想自己去死啊啊啊啊啊,不想讓你們那麽難過,自己去死,可我沒辦法啊啊啊啊……”李宏遠抽抽噎噎地說著,“我知道我一定治不好了,我知道我肯定會死,我更知道你們怎麽樣都不會放棄,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你們為了我這種注定要死的人傾家蕩產啊啊啊啊……”


    “爸,媽,我好想你們啊,好想好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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