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杜鵑來了之後和她的哥哥杜梁一個反應,本來以為是自己哥哥出了什麽幻覺趕過來,但她看到了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的老人之後,徹徹底底地懵了,“居然是真的……怎麽可能……那我今天感覺到的就是……”


    “給我過來!愣在門口幹什麽!”


    老人家在等待自己女兒過來的時候,就在想,難得有這樣的一次機會,自己究竟要做什麽。


    整整好幾年的時光,他在那個世界呆了那麽久,看了那麽多生生死死的人,他依舊認定自己的想法,他的子女有問題,很變態,一定要將他們擺正過來,不然他們肯定過不好。


    一定沒過好。


    看看自己兒子女兒住的地方,都變成了這樣,一起可不是這樣,一起他們住的那個地方要新的多,好得多,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的子女又這麽能幹聰明,怎麽可能會混到這樣的地步。


    肯定是他們這些變態的做法導致的!


    我要救他們!


    老人家看了一眼懶懶散散站在自己麵前的小姑娘,想到了她所說的,自己的子女很幸福。


    怎麽可能?


    這樣的日子怎麽會幸福?!


    這次一定要在走之前好好最後教導他們一次!讓他們回歸到正常人的行列裏去。


    “別再呆在那裏不動了!快給我進來!”老人下定了決心,直接暴戾地叫自己的女兒過來。


    “爸……”杜鵑還是處於一種很迷茫的狀態,現在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顯得那麽不可思議,除卻這個,還有一絲恐懼,如鯁在喉。


    她不自覺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杜梁也同樣看著自己的妹妹。


    杜鵑看著杜梁的打扮穿著就知道,父親的回歸一定又是一場鬧劇。


    “爸……你為什麽……”鬼神之說從來不在這兩兄妹心中存在,這簡直太玄乎了。


    “怎麽?!還不希望我回來看看你們是嗎?巴不得我死了之後永遠不來打擾你們,你們就可以不用管我了,肆意人生了是嗎?!”


    老人說著說著氣得要死,咳嗽聲也越來越大。


    “爸……我們沒有那個意思,我們隻是……太不敢置信了……”


    “好了好了,別那麽多廢話了。”老人打斷了杜鵑的話,他也知道這個難以解釋,但沒有時間了。


    唐希在老人的對麵,指了指自己上方的鍾表。


    “我直接說了。”老人清了清嗓子,“你們知道我當年自殺的理由嗎?”


    兄妹兩一聽這話就同時僵直了身子,心虛地看了一眼彼此。


    “看這樣子你們就知道。”老人又掄起了自己的拐杖,一人一下打在了杜梁和杜鵑的背部,“我現在想想你們當年怎麽對我的,我就來氣!你們怎麽能就那樣無所謂的把這種事情告訴我這個老頭子啊!又怎麽能就放著我不管!讓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你們這群不孝子!真是太過分了!”


    “爸!”杜梁看著自己的父親又抬手就是一打,直接衝上去拿住了他的拐杖,還擋在了妹妹麵前,“爸!我們不孝!我們過分!我們是畜生!對!我們承認!可是爸,請求您考慮考慮我們!考慮考慮我們有多痛苦!”


    “爸!”杜鵑已經在杜梁的身後淚流滿麵了,她聽不得自己的父親這麽說話,她也哭得泣不成聲,“我們知道,我們都知道!我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做該怎麽麵對!我們都偷偷看過您的!每天每天!都看了您!爸!我們也不想的!我們不知道您會……您會……”


    杜鵑至今都無法忘懷在那樣一個平常的一天,她和哥哥去到了家裏後,發現自己的父親死在房間裏的感受,過後的幾年裏那個畫麵都成為了她的噩夢,讓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自己的哥哥也是,沒人知道那段時間,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麽撐過來的。


    “你們還好意思提!如果不是你們做出了這種下賤事!怎麽會這樣!”


    這三個人都是咆哮式的對話方式,讓唐希聽著耳朵都受不了。


    沒完沒了,她突然覺得有點沒勁了,這樣的對話無非表達了一種觀點,我認為是你的錯,你認為是我的問題。


    唐希看了一眼窗外,已經是晚上了,風很大的樣子,雲也格外的多,天感覺也比平時暗的多。


    她又一次看了一眼時間。


    三個小時了。


    天上的雲不停地在移動聚集,聚集點在這棟樓的樓頂。


    “這是異象了吧……”


    “算吧,你還要玩多久?”心魔能感受到外界的力量波動,很強力的那種,唐希複活老人的動靜應該是鬧大了,鬧到了地府。


    “玩到崩潰為止,”唐希對外麵的景象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可心魔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波動,一種腎上激素分泌過多的強烈的緊張感。


    “爸!”杜梁真是受不了了,十年啊,快十年的分別,為什麽可能僅此一次的相見都要吵架,都要用這麽難聽的話來傷害彼此呢?


    “這不下賤!這也不是變態!這隻是我們很正常的一種行為,不過是社會中的少數罷了,不是病態也不是變態,這是被社會所認可的。”


    以前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現在的場景仿佛在重複曾經,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這就是!你們為什麽要選擇這樣少數人的生活!隨大眾你們會過的輕鬆的多!也讓我省心!”老人抬起手指著躲在杜梁背後的杜鵑,“你!你就該結婚嫁人!相夫教子!有一個美好的家庭,疼愛你的丈夫!乖巧可愛的孩子!”


    “你!”老人又指著杜梁,“你應該當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充滿陽剛之氣!然後娶個好老婆!有一份好工作!生幾個孩子為我杜家傳宗接代!”


    “爸,不是我們不想,是我們做不到!”兩個人同時有默契地說道,“這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人啊!我們也掙紮過!也違背過自己的本心,我們真的做不到啊……”


    兩個人一人抱住了老人的一條腿。


    大部分人的鄙夷,家人的不理解,自己的自我厭棄,誰又知道他們心裏有多痛苦。


    所有人多說他們自私不想想別人,誰來想想他們究竟多可悲。


    “那就去醫院!去看病!看心理醫生!這是病而已!肯定能治好的!你們就是不願意去治!”老人將臉別到了一邊,不想看他兒女的臉,也不想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這是錯的,就是錯的,一定要糾正。


    “你看看你們!這麽多年,才賺了這麽一棟房子!你們兩個一個不是律師嗎?!一個是企業高管!你們告訴我!怎麽會住這樣的房子!怎麽會這樣生活?!”


    老人家執拗地認為他們之前那麽優秀,不可能才在這樣的地方蝸居。


    “不是!我不是律師了!”杜鵑快崩潰了,重新見到父親的欣喜,愧疚,迷茫,恐懼,還有這麽過火的指責,讓她又一次透不過氣,這麽多年的努力和堅守,就像一瞬間被打破了一樣,“對!就像爸您說的!我們終究是少數人!終究還有太多所謂的正常人看不起我們!對我們懷有偏見!尤其是我這個當律師的!我的客戶知道我是同性戀,都不找我打官司!甚至我這樣身份的人上個法庭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杜鵑幹脆也不管不顧了,杜梁想要阻止,可是他沒能做到,杜鵑現在就像個孩子一樣撒潑,什麽形象都不要了。


    “我受不了了!我辯解過!我身體力行證明過!可是偏見還是偏見!不理解還是不理解!那些在我背後說的話更別提了!多難聽啊!我受不了了就辭職了!可是爸您知道嗎?!我經受這些的時候,您還活著,就在我和您承認這事的時候我就被這樣對待了!對,我是不孝,我沒能正正常常普普通通按您的想法活著!可您是我爸啊!您為什麽不能想想我們的難處呢?!為什麽您要像那些外人一樣說我們,怒罵我們呢?!”


    杜鵑喊的嗓子都啞了,手腳都在用力,在對抗。


    “娟兒,別說了……”杜梁的眼圈也紅了,但他還是試圖拉住杜鵑,企圖製止她,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都過去了,別再痛苦了。


    “你別拉我!”杜鵑一把推開了自己的哥哥,反手拉著他的手,頭靠在他的手上,嗚嗚嗚嗚嗚的哭。


    “我都還算好了,爸!您知不知道哥哥過的比我更苦!”杜鵑現在想想當年她哥哥的樣子,心髒都還在一陣一陣的抽痛,“比起我,哥哥更被人所難以接受,他當時的女朋友偶然一次發現了哥哥的怪癖直接一個巴掌上去說分手,當時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她還覺得自己被一個變態給騙了,把這事鬧到公司,在所有人麵前辱罵哥哥,公司的人從那時都對哥哥退避三尺!”


    杜鵑說的說的都喘不過氣了。


    “哥哥每次去公司都要經受那些人鄙夷的眼光,看垃圾一樣的眼光!這些事也都發生在和您坦白之後!您知道哥哥有多崩潰嗎?!”


    “杜鵑!別說了!”


    “您對我們這樣的子女感到羞愧!甚至以死相逼!”杜鵑根本不想搭理她哥哥,她到了這個年紀都沒辦法忘記那些年的痛苦,自己的尊嚴像是狗屎一樣,不停地被踐踏,被陌生人,被朋友,被家人,一腳又一腳,整夜整夜睡不著,嚴重到不得不去醫院檢查開安眠藥,哥哥也是。


    “您不知道的是,我們兩個也想過死了算了,什麽都不要算了!您以為什麽啊?!我們都嚐試過去死!最後關頭都是彼此救了彼此!我們對自己說!我們沒錯!我們隻是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樣!我們要好好活著來證明自己沒錯!自己也能幸福!我們還要照顧您!讓您安享晚年!讓您改變您對我們的態度!讓您看到我們真的真的能過得很好!”


    “可是您呢!您怎麽對我們的!”杜鵑不停地哭,不停地說,隻想把這麽多年的委屈全說出來。


    “你們……你們!”老人家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滋味兒,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子女當時受到了那麽高的壓力,他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別這樣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啊!”


    老人家不理解,他不明白!如果如此痛苦,就不要做這種事情就好了,安安分分地像個普通人一樣不就好了?


    “爸。”杜梁眼圈紅的厲害,但始終沒有讓一滴淚水流下來,他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妹妹,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頭,安慰著她,“爸,我隻能和您說,這真的是天生的,生下來就烙印在身上的,改變不了,我們也曾努力過,可這不過是在欺騙自己,欺騙別人。”


    “爸,我不奢求您能明白,我理解您不能接受的態度,”杜梁不停地在歎氣,“我隻求您,能不能別再用那樣的話語來攻擊我們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您,沒能活成您想要的模樣……”


    “我們盡力了……”


    杜梁和杜鵑都深深地低下了頭。


    “你們!你們真是!”老人家還是想脫口而出那肮髒的謾罵,可還是在看到自己的孩子的臉之後,生生咽了回去。


    “為什麽啊!為什麽啊!”


    他隻能一直看著天花板,一直不斷地問出這句話。


    沒人能給他回應。


    他又何嚐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那是自己的親骨肉啊!


    可是……這真的是病啊……這真的是……


    唉。


    一時之間,三人都沒有說話,隻能聽到不停地吸鼻子,啜泣的聲音。


    外麵的風更大了,雲也越來越厚。


    唐希看到這個地步,覺得差不多行了。


    “能複活的機會就這麽一次,你的時間不多了,與其用這麽多時間再來糾結這些無所謂的事情,還不如好好珍惜最後的時光,你不會再有了……”


    唐希低沉地說著。


    “你忘了你最初來找我的目的?你不過就是想來看看,看看你的孩子好不好,看看你的妻子好不好?你都忘了?”


    老人家顫抖著聽著唐希的話,連他自己都忘了他本來的初衷了。


    他不是來抱怨憤恨的,他不過是想來看看,隻是看看……


    他哭了。


    無聲的。


    “帶著你的子女回你女兒的家吧,正好還能仔細看看你女兒的愛人。”


    “這怎麽……”老人話還沒說完,自己停了,“去看看吧……”


    就這麽簡單的,暫時接受了。


    其實不難。


    經曆過了死亡和關押,還有什麽大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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