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唐希快到家的時候,她的父母終於來了電話。


    因為去世時間是在淩晨,所以家人親戚現在已經在殯儀館安排後事了,讓唐希先去奶奶家安撫一下老人。


    “為什麽,沒有在那個時間就通知我。”唐希的手還在抖個不停。


    “你舅舅那個時候……去的很安詳……也……很突然,旁邊沒人……”


    “什麽意思?”唐希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悲傷又湧了上來,“你是說,我舅舅,就一個人,那麽走了?身邊誰也沒有?沒人在他最後的時間裏陪著他?沒交代任何事,沒說一句話,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你是說……”


    唐希已經泣不成聲了,她不敢相信,這麽一個大活人,就在前幾天,她還去看過的人,就這麽走了。


    還是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沒人知道的離開了。


    舅舅死之前,想做的事,想見的人……


    電話那頭也安靜了,剩下的隻有哭泣聲。


    “阿姨,”楚析接過了電話,現在當務之急不是哭,是解決當下的事情,“您好,我是楚析,唐希的男朋友,現在她的情緒不太穩定,您有什麽事和我說,我會陪著她辦好的。”


    “男……男朋友?”唐母聲音啞啞的,可還是遮掩不了她聽到男朋友三個字之後的驚喜,不知為什麽反應很大。


    “好好好,”唐母冷靜下來,交代著接下來的事務,“麻煩你了小夥子,待會兒先讓唐希去她奶奶家有一趟,現在她奶奶一個人在家,我們不太放心。然後……”


    “好,行,沒問題,嗯嗯,”楚析緊緊握住唐希的手,“阿姨您放心。”


    再說了幾分鍾,唐母也交代的差不多了,這才掛了電話。


    唐希還沒回過神來,沒哭沒動作,被楚析抓著手,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眉眼間滿是蔭翳。


    “唐希,”楚析用了他能用的最溫柔的語氣,將剛剛唐母提醒的東西都簡潔地提煉解釋了一遍。


    唐希沒有回應,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唐希。”站在一旁宛如空氣的王佳音,這時沒忍住發了話,“我知道這時候說啥都沒用,你自己給我控製一下情緒,這麽大個人了,還有事要處理呢,別在這矯情來矯情去。”


    楚析沒反駁王佳音,更加用力地抓緊唐希的手。


    “嗯,”唐希過了好半會兒才應了這麽一句,“有道理。”


    聽不出情緒。


    “走吧,”唐希帶著身邊的兩人向反方向走去,“先去我奶奶家。”


    老人家情緒確實很不穩定,在那裏呆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寬慰住了。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唐希的家人,親戚才趕到。所有人都紅著一雙眼睛,但卻強裝彼此都沒事的樣子。


    真是心酸。


    王佳音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在人群外站著,看著。


    唐希也隻是簡單介紹了楚析的身份,就又開始忙活了。


    繼續留下來的隻有唐希的表姐,母親,姑姑,還有她自己。


    其餘的男子兵都又出去辦事了,楚析也跟了出去。


    幾個女人寒暄了幾句,便開始整理去世者的衣物。送人走的人說,所有衣服都必須將扣子剪去,目的是為了不扣子,以免妨礙孩子。也怕留住他讓他不能安生投胎。


    長輩在整理衣物,分門別類。小輩則在仔細地將扣子一一剪掉。


    四個人裏,除了唐希的其他三個人都時不時地會講兩句話。


    尤其是表姐,嘴裏一直念叨著,要一路走好啊,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別擔心。到了那裏你要吃好喝好,好好照顧著自己,別讓自己受苦受累了,別像你平時那樣,永遠不會對自己好……


    聲音輕柔但也呱噪。


    隻有唐希,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隻知道剪扣子。


    表姐是去世者的女兒。


    不知道是不是王佳音的錯覺,唐希現在的狀態,怪怪的。不是因為親人的去世,而是因為——


    她看了一眼一直在念叨個不停地女人,沒說話。


    “唐希啊,”姑姑看著自己侄女一直不說話,便問了一句,“和單位請了假嗎?”


    “請了,”唐希放下了手中的活,對著姑姑扯了扯嘴角,很勉強地微笑了一下,“請了三天假,不夠我再請。”


    “行行行,”姑姑好像也沒什麽話說了,歎了一口氣,“那……”


    “哎呀,這個扣子真難剪,我剪不動啊。”帶著點苦惱的,委屈的聲線。


    表姐的聲音。


    她拿起了衣服,給兩個長輩看,“你們瞧,冬天的衣服太厚了,剪不動啊。”


    唐希淡淡地看了一眼,把衣服拿了過來,“我來吧,我剪得動。”


    “你看看你妹妹怎麽剪的,學一下,小希啊,你教教她。”


    “嗯。”唐希看起來不是很想講話。


    “你看,”唐希隻得拿起衣服,捧到表姐的麵前,“就這樣,從比較薄一點的地方開始,慢慢磨……”


    “嘁……”王佳音樂了,“你姐和你姑姑是智障嗎?剪個厚衣服而已,還要教?三歲小孩?”


    唐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妹妹,怎麽了?”還是很輕柔的聲音。


    “沒事。”


    唐希連頭也不想抬,隻想安靜的,一個人的,剪扣子。


    王佳音不想呆在這個房間裏了,到處都是難聞的氣味,可把人熏死了。


    她飄到了老人家的房裏,老人家正坐在搖椅上,睜著眼睛,目視著遠方。


    沒有眼淚,但眼神渾濁。


    她走到了老人家的麵前,看不下去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


    王佳音想象不到白發人的苦悶。


    即使她已經看慣了生死。


    “啊啊,所以我最討厭去這些有人過世的地方了,”王佳音走到了陽台。房間裏的空氣都仿佛不會流動了,憋著呢。


    又花了個把小時,衣服,遺物都整理好了。


    “累了吧?”姑姑問了一句,“你們兩個坐著休息一下。”


    “不累,”表姐先回答了一句,摩擦著雙手,甩了甩。


    “手怎麽了?”姑姑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我看看。”


    “沒,就是衣服太厚,剪得太用力了,手搓紅了。”


    “哎呦天內,你也不注意點。”姑姑趕忙找出了醫藥箱,拿出了創口貼,貼在了上麵。


    好吵啊。


    好累啊。


    唐希把整個頭埋進了雙臂,她不想聽到任何人的談話。


    她現在一點都不難過,隻是沒什麽力氣,隻是渾身發軟。


    她隻想趴著。


    別有人和她交流。


    別和她說話。


    別讓外界幹擾她。


    她好累。


    唐希半趴在桌上,長發包裹住她,隻有兩隻手露在外麵。


    大拇指的關節,食指,中指還有無名指的指甲下麵都是一圈圈的紅痕。


    用力過猛的跡象。


    王佳音回到房裏時,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


    唐母在外麵收拾,姑姑與表姐在噓寒問暖。


    唐希一個人窩在角落裏,毫無存在感。


    “嘖。”王佳音走向了唐希,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輕輕拍打著那傻姑娘的背,就像小時候,母親哄孩子睡覺一樣,一下一下,輕輕拍打。


    楚析那家夥什麽時候回來啊,王佳音撐著個腦袋想到。


    “妹妹,沒事吧?”不知過了多久,表姐的聲音在頭頂突然響起。


    為什麽不能讓我一個人呆著?


    唐希抬起了頭,一直悶在狹小的空間裏,臉因為輕度的缺氧有些泛紅,額頭還有被壓著的痕跡,“沒事,我就趴一下。”


    “堅強點。”表姐好像洞察了一切,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你才該堅強點。”


    王佳音在旁邊渾身不自在,可除了唐希又沒人看得到她,她隻能自己憋著。


    都憋了一個下午了。


    快到飯點的時候,唐父才打了個電話回來,叫家裏的人出來吃頓飯,順便商量商量之後的事項。


    “你來點菜,”唐父把菜單遞給了表姐,“想吃什麽都行。”


    “我不想點,”輕柔的聲音變得虛弱,“你們點吧。我沒胃口。”


    “你點。”長輩都推脫著讓表姐點菜。


    唐希默不作聲。


    唐母推了推唐希的手。


    “你點吧,”唐希麵無表情地看著旁邊的姐姐,“點些愛吃的,你爸爸不想看到你這樣。”


    表姐沉默了片刻,拿起了菜單。


    黑椒羊排,咕嚕肉,糯香排骨,回鍋肉……


    沒一會兒菜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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