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羅問道:“誰先去,你們兩個爭論很久了吧。”


    霍連東點頭:“朱師兄有家有室,本來就應該我先去的。”


    朱清江插口道:“你隱忍一輩子,這件事情怎麽好再讓你出頭?何況,我本來就是一身罵名,死了也就死了。你死了,前山的人不服我。我死了,隻要你能殺了林絕峰,後山的這些人都會聽你的。”


    霍連東搖頭道:“我們兩個吵了好幾次了,一直誰也不能說服誰,最後隻能抓鬮決定。”


    武羅點頭:“你輸了。”


    “我說了。”霍連東點頭道:“朱師兄先去。”


    武羅幾乎已經能夠肯定朱清江會跟自己說什麽了。果然嶽父大人轉過臉來:“我這一家老小,本來不怎麽放心。可是現在有了你,我也無牽無掛了。若是我死了,朱家就拜托你了。”


    武羅當然不會讓自己的大仇人死在別人手中,不過他卻輕輕一點頭,答應下來:“好。”


    霍連東從懷裏拿出酒來在麵前的長幾上輕輕擺好,動作極為輕微,似乎生怕驚動了發呆中的朱清江一般。


    霍連東擺好了酒碗,朝武羅輕輕一擺手:“你先回去吧,讓我們師兄弟好好聊一聊。”霍連東看著朱清江的背影,輕輕歎息一聲,喟然道:“當年剛上山的時候,我們師兄弟的感情是最好的。其他的師兄欺負我,都是朱師兄幫我打架。那個時候剛入門的小童不受重視,一個月才一枚玉粹。為了幫我闖過築基那一關,朱師兄攢了半年,存下了六塊玉粹,為了這個,半年時間裏他進境緩慢,原本他是優秀弟子,結果半年之後,成了倒數的幾名。”


    霍連東眼眶有些濕潤:“這麽多年了,為了終南山,我們一年都不敢見一次,這回……”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武羅長身而起,恭敬一拜,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轉身那一刻,武羅便在心中對朱清江說了聲對不起。無論是自己的大仇,還是從朱瑾的角度出發,武羅都不可能讓朱清江慷慨赴義。


    朱清江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了,以他和霍連東的感情,這麽多年被人誤解是他奪了霍連東的權,雖然他自己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但這種感覺也絕對不好受。


    數百年的這種怨念,似乎累積到最近一次性發作了。朱清江,隻怕已經存了以死明誌的年頭了。


    武羅忍不住搖頭:人要是鑽了牛角尖,真是沒辦法。


    怎麽對付林絕峰,武羅早有腹稿。不過現在先應該斬斷林絕峰的左膀右臂。


    從竹亭之中出來,武羅便直接出了終南山,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鎮。小鎮上有一座道觀,乃是終南山一脈在世俗界的一個據點。


    武羅沒有進那道觀,而是在鎮子的街道上溜了一圈,很容易找到了唯一的“軒途客棧”,客棧裏也隻有一盞燈還亮著,武羅也很輕鬆的找到了等自己的人。


    推窗鑽了進去,油燈的光芒在窗紙上映出了兩個搖曳的人影。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武羅出來了。神色如常,身形搖擺,好似一片柳葉,飄進了黑夜之中。


    ……


    鄭星魂等人的死訊很快傳開了,中州震動。


    三大天門的長老,太陰山的掌教和太上掌教,絕對的重量級人物。地層的那些小修士們幸災樂禍,把這事情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說的不亦樂乎,渾然不覺這種事情會對自己有什麽影響。


    有些見識的人則隱約察覺出不對勁,李雲東是什麽樣的人物,怎麽會就這麽死了?要說危險,隊伍之中有的是比李雲東境界低的人,死也應該是這些人啊。


    至於九大天門高層,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時間明白了,要變天了。


    九大天門一團和氣的表象很快就要被撕去,朱清江終於忍不住了。


    終南、昆侖、龍虎、長白、羅浮,五大天門聯手,再加上朱清江剛剛收服的北狩軍,等於六大勢力,對抗另外四大天門。看上去擁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可是林絕峰一方的人,並不慌張。


    隻要林絕峰還在,主心骨就在。


    這百年來,除了林絕峰,還有誰敢深入南荒?誠然林絕峰在和帝君崔燦的對決之中,丟了一隻眼睛,可是最後的結果如何?林絕峰殺了崔燦!


    那一役之後,林絕峰便隱隱有中州第一強者的意思了。


    朱清江陣中,有誰能對林絕峰造成威脅?


    眾人都明白,朱清江和林絕峰必有一戰。朱清江如果戰敗身死,所有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朱清江也很明白這一點。


    他的底牌就是霍連東。霍連東的修為不在他之下。朱清江拚著身死,也要讓林絕峰重傷,到時候霍連東出手,擊殺林絕峰,終南掌教的名聲鵲起,再加上他本是堂堂正正的終南掌教,比朱清江更適合作為聯盟的領袖。有了朱清江之前的一些安排,權力過度應該不成問題。


    這期間,風險肯定有。但是朱清江算好了一個人能夠抵消所有的變數:武羅。


    ……


    沒有見過林絕峰的人,肯定認為他是一個如同天刀出鞘一般鋒芒淩厲的強者。可事實上,最近一直跟隨在林絕峰身邊的許山揚明白,林絕峰平常沉默寡言,就像是三家村中那不受孩童待見的臭脾氣冬烘先生。


    林絕峰身邊總喜歡帶著個人,有什麽端茶倒水之類的事情,他早就懶得自己動手了。跟在他身邊,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眼色。


    說起來不過是個伺候人的活兒,可是整個九嶷山,甚至整個中州,無數人搶破了頭也掙不到這個位子。


    原本跟在林絕峰身邊的是宋洪烈,但是因為東土的事情得罪了武羅,又是己方理虧,在東土巨大的利益麵前,宋洪烈被逐出山門,換上了許山揚。


    許山揚比宋洪烈低調的多,快一年了,林絕峰不開口,他絕不主動說話,這一點讓林絕峰很滿意,已經有傳下衣缽的意思了。最近兩個月,有什麽秘密的行動,也會帶上許山揚一起。


    今天,林絕峰隻說了一句“跟我走”,許山揚二話不說就跟在後麵一起離開了九嶷山。


    遠出千裏,在一座不知名的市井小城之中,林絕峰停了下來,許山揚跟在他背後,在一間簡陋的茶棚裏坐下來。


    茶棚就在管道邊,做的乃是來往行商的生意。大碗茶三文錢一碗,極是便宜。


    林絕峰坐下來,叫了兩碗茶,對許山揚道:“喝。”


    許山揚不敢坐,站著端碗就喝。


    沒一會兒,一群鏢客押著伎倆馬車吵吵嚷嚷的進來,鏢頭四處一看,茶棚內已經沒有多少位子了,目光落在林絕峰這邊,那膀大腰圓的鏢頭走上來,敲了敲桌子:“老頭,喝完了沒,喝完了趕緊上路吧。”


    這就是明著趕人了。


    許山揚臉色一變,林絕峰卻淡然起身:“喝完了,走吧。”


    許山揚不敢多說,忍氣吞聲的出來了。


    兩人站在路邊,林絕峰似乎在等人。許山揚不明白林絕峰為什麽會如此隱忍,不過是一群凡夫俗子,敢在中州第一強者麵前叫囂,這不是找死嗎?


    林絕峰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


    許山揚也不敢撒謊,一躬身:“還請師尊解惑。”


    “一群螻蟻爾,我們不必和螻蟻發生什麽交集。”林絕峰淡淡道。


    許山揚明白了。讓我動手殺你?你們都不夠資格。


    官道上一輛小巧的馬車緩緩而來,馬車掛著一張漂亮的紅緞門簾,遠遠看來就格外醒目。


    搖搖晃晃的馬車到了跟前,居然在林絕峰前麵停下了。


    車簾一掀,走出來一個女人。一旁吵鬧的茶棚立刻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這些走南闖北的行商、鏢客,自認也見過不少人間絕色,可是那些女人和眼前這一位比起來,簡直就是臭水溝裏最底下的爛泥,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林絕峰眉頭微皺,淡淡道:“修為還不夠。”


    那女子不敢造次,恭敬一禮:“晚輩紅鶴,見過林老前輩。前輩教訓的是,晚輩的功夫還不能收發自如,不知不覺就要影響身邊的人。”


    林絕峰一點頭:“星魂走了,他給你的任務卻不能斷。”


    那名叫紅鶴的女子麵露堅毅之色:“前輩放心,鄭大人早有了完全的安排,晚輩一定會殺了那人,為鄭大人報仇!”


    林絕峰微微點頭,從懷裏摸出來一枚玉錢丟給她:“有什麽事情,可以用這枚玉錢直接和老夫聯絡。”


    “多謝前輩!”那女子微微一禮:“如此,晚輩告退了。”


    林絕峰頷首,紅鶴回了馬車,緩緩而去。


    林絕峰望著遠去的馬車,忽的說了一句:“將死之人罷了。”


    許山揚一愣,林絕峰背著手沿著官道慢慢走去。許山揚趕緊跟上去。


    “這些棋子都是星魂生前安排的,這一招還算是能起點作用,其他的就都不必說了。”林絕峰一邊走一邊說,許山揚知道,這是有心提點自己,忙用心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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