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官莊在縣城西南,離北城、百收村有四十多裏,往西過去七八裏地通到從縣城往保定去的官道,那裏的裴山鎮有日本人的炮樓和據點,不由的老劉不謹慎。


    十幾口子人半夜動身,頭天亮到的張官莊村口,路邊的林子裏藏起來,小心的看著拾糞的、下地的忙碌半天,算計好時候,半上午時老劉和胡大碗一起進了村。


    到底是有大戶人家,村裏的氣象跟別處都不一樣,倆人不由自主的一起挺胸、抬頭的走著,怕丟了身份。


    到地方了,青磚磨邊勾縫的丈二高牆過去足有三四十丈,出現個高門樓,釘著銅釘子的大黑門,邊上臥倆石獅子。


    到跟前停一下,示意胡大碗上去答話,讓門房通報八路的人來找東家,事先已經送過幾次動員獻糧的帖子了。


    很快有管家摸樣的人出來迎進去,公事公辦的往裏讓,沒有一點兒笑臉,胡大碗想下也不奇怪,有人來拿家裏的東西誰能高興。


    穿了好幾道門,院子、夾道、胡同裏來回鑽半天,胡大碗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打量周圍的地形,房頂有女牆,上麵修著槍眼,房簷間搭著跳板,不時可以看到有背槍的人來回轉悠。


    掂量下這要鬧翻了就是關門打狗,雖然按原先的推算他們沒有這樣的膽子,可胡大碗現在怎麽都覺著心裏沒底。


    終於進了一個青磚墁地的大院,胡大碗在賈萬財家見過的有金魚缸、天棚石,帶廈子的正房,東西廂房。


    管家到了正房的台階上就不再動,弓身做個請的姿勢,老劉當先而進,胡大碗挺直了身板作足保鏢的架勢,到了這地方氣勢弱了就全完了,跑都跑不出去。


    正對門口的圓桌邊有幾個丫鬟、婆子正在擺一桌酒席,又有一個青衣垮盒子炮的保丁用盤子托著一墩墩的封好的足有一百塊的大洋擱在靠牆的條案上,出去了。


    沒人理被涼著,老劉也就當地上站著,背手盯著對麵牆上一幅福祿壽的堂畫一動不動,胡大碗就跟在後麵當影壁,知道張家的架子不是一般的大。


    早聽老輩子的人說,還是前清的時候當時的張家哪輩子的老太爺過壽,縣太爺來送禮過了時辰,就被關在了大門外麵,還得在外麵站著不敢走,自己一個長工受的這些不算什麽。


    過一會兒終於西裏間的門簾一動走出個人來,四十多歲,中等個子,手上端個水煙袋,想必就是張家的財主,天氣已開始轉暖,今天一群來的人都穿的單衣,這人卻還穿著輕裘、綢緞。


    胡大碗倒也不覺著有多怪,有錢人家毛病多,比如一些人把漂亮的大丫頭弄到床上就隻是為了用她們的胸口暖腳,雖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但知道就有人這樣做。


    財主打量兩人幾眼,顧自走到對門的八仙桌邊的太師椅上坐下,拿桌上的洋火點著煙,才隨意的一伸手,示意倆人入席吃飯。


    老劉到圓桌前也不動筷子,拿起杯酒站著一口喝下往下一蹲,說這酒肉自己吃不下,八路軍戰士為了抗戰正在山裏迎風窩雪、忍饑挨餓的流血犧牲,自己要在這裏大吃大喝,和那些數祖忘本的漢奸還有什麽區別。


    張財主一愣,臉上的神色陰晴變幻幾下,忽然哈哈一笑,站起來邀請老劉坐到自己另一麵,說道:


    都不是外人,老七家的十三孫就在你們共產黨裏,家裏出錢供他去北京上大學,兔崽子回頭就要來革老子的命,好在你們現在不是講那個什麽統一戰線嗎,日本人一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見老劉、胡大碗不為所動,接著補充,吃吧,現在不都是講究有前出錢、有力出力嗎,往身後的條案上一劃啦,除了這些錢,外麵場院裏正在裝車,五千斤麥子、兩萬斤高粱,算是我們張家為抗戰出的力。


    形勢轉換的如此之快,胡大碗的臉色不變,一麵想著還算你們識相,心裏卻開始撲通、撲通直跳。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此地不宜久留,老劉起身拱手謝過東家為抗日出力,也不說打借條了,使個眼色胡大碗先順手抄了隻燒雞,跨步上前就要拿條案上的大洋,突然西裏間的門簾一動,跳出來三治安軍舉槍圍住了兩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領頭的一個軍官拿手槍支著自己的帽簷,另兩個當兵的不斷的咋呼著要斃人,卻連槍栓都沒拉開。


    胡大碗要舉手被老劉瞪一眼,兩條胳膊就隻得定在身側乍茬著,一起看向東家。


    張姓財主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過,又變的愁眉苦臉,歎聲氣給介紹這幾位是西邊裴山鎮炮樓裏的弟兄來拿犒軍的。


    “沒辦法啊,都說張家有錢、有糧,那隻是個架子在外麵,裏頭早空了,要不你們兩下商量、商量,一人一半,回去都給自己的長官有個交代”。


    老劉慢慢的半轉個身子,給幾個治安軍示意自己不動,然後鼓下掌,誇獎道,東家好手段,一女二稼,自己省事,看今天的架勢不象要分東西,倒象是要把我們哥倆埋到這院子裏。


    吧字還沒說出口人已發動,胡大碗往前一踏,兩條槍踩在地上,一隻胳膊勒住一個的脖子,把倆人擋住在身前倒拖著後退幾步背靠牆,老劉已奪過手槍指著那個治安軍軍官的腦袋,問東家怎麽說。


    東家不以為意,外麵的走廊裏有人往裏探頭,被他揮手嗬退,上前彎腰把兩隻步槍拾起來倒提著退出子彈,靠圓桌放好。


    清下嗓子說,勝者通吃,東西拿出來張家就不會收回,誰厲害歸誰,不過槍還給人家怎麽樣,吃飯的家夥丟了畢竟沒法跟上麵交代,彼此留下點以後見麵的路子”。


    見老劉兩人仍然不動,愣一下,又說:


    放心,這件事過去後你們要打生、打死我不管,可今天這事到此就算為止了。


    低下頭湊臉問被逼住的治安軍軍官:


    黃瑞,你說是不是,老張家可不想成為戰場,我也保證你被八路繳了槍的事不讓日本人知道。


    得了眼色胡大碗把上衣脫了,百塊現大洋一兜,口上一擰紮緊就往外走,東西很沉怕衣服撕了落一地,用兩隻胳膊一起托著,心裏還在可惜那三條槍。


    老劉又拿出了自己的獨撅倒退著往外走,快出院門時,張財主又從正房裏往外喊一嗓子:


    “你們進錯門了,我是老四張坤,我大哥家在街裏邊第三個門樓”。


    “不過你們也別去了,他脾氣可沒我這樣好,日本人來了說不見都不見,他家老大在南京跟著汪主席幹參議,三女婿是保定府的警察副局長,還有個兒子在你們共產黨”。


    老劉雖然老道但臉上也有些發紅,這要打仗就等於偵查不明,自己鑽進口袋中了埋伏會全軍覆沒,步子一快,後麵又跟一嗓子:


    馬車是從鎮上腳行雇的,記著給人結工錢。


    倆人沿著來時的路大步的往外退,牆上、房頂現身的保丁也多了起來,算是引路的,心裏高興,胡大碗不敢說話,怕老劉丟了人又拿自己出氣。


    到了大門口,記著來時街邊上有打麥場,趕過去,靠路邊停著裝好的十幾輛大車,興奮跑過去挨個用拳頭捶打幾下,確認都是糧食就急急的催著車把勢吆喝牲口往村外走。


    到村口,接應的人一湧而上,被老劉嗬斥幾句很快就分了兩路,每路又分幾撥,有探路的,有護衛、有斷後的,胡大仍和老劉在一起,餘得江領人另是一路。


    繞過裴山炮樓一直往西邊向著山裏紮,出去十多裏後兩路人又匯合到一起,這裏已到了山根,脫出了日本兵的控製範圍,人們都長出口氣。


    接應的人已經在等著,趕著把糧食換到能走山路、窄道的驢車上,胡大碗有空打開幾袋子糧食查看下,就開始罵張家財主的姥姥。


    麥子都是陳糧,高粱都是產量最高的那種紅高粱,一畝足夠產上千斤,卻是最沒營養的,除了釀酒就是喂牲口的貨,不是災荒年都沒人吃。


    今天卻被姓張的拿來糊弄自己,還是老劉說的對,這些財主就沒一個好東西,不過有總比沒強,看著山裏接貨的人不也挺高興的。


    後邊有了爭執,過去一聽是最後一輛車上少了五袋麥子,餘得江負責押送過來的,老劉過來,緊盯著餘的江不說話。


    餘得江被看的有些發毛,卻仍頸著脖子嚷自己沒拿,老劉猛的從掏出懷裏掏出自己的獨橛頂在他的腦袋上,低聲的咆哮.


    “這糧食是運進山裏活人命的,不想掉腦袋就吐出來”。


    跟餘得江一起過來的幾個人開始往裝著家夥式的馬車跟前湊,胡大碗使勁咳嗽幾聲往前一站,正好擋住幾人,前麵等著押車帶路的幾個抱著槍的八路也正望過來。


    僵持下餘得江不吭聲了,扭頭吐口唾沫嘴裏不幹不靜的罵幾句,跟著的兩個手下從路邊的草窩子裏拖出幾個口袋,老劉收了槍指揮人裝到車上自己到前麵去了。


    覺著丟了麵子餘得江心有不甘的又開始罵:


    不他媽的說跟著你幹,財主家的糧食、房子跟地什麽的就都是自己的了嗎,現在你拿大頭,我拿小頭都不行,老子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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