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房間還是舊日模樣, 家具擺設都沒有動過。佟夕的隔壁, 是佟春曉曾經住過的房間,是臥房也是書房。


    佟夕輕輕推開房門,在那張寬大的鬆木書桌後靜靜的坐下來。


    她印象中最深刻的畫麵,便是姐姐在這張桌子上碼字到深夜,十指如飛在鍵盤上寫故事。她不是天賦型的寫手, 卻比別人都勤奮。


    她去世之前賣掉影視版權的那本小說《阿難的幸福》, 經過將近四年的籌備, 已經官宣。她的夢想終於實現,可是她看不到了。


    佟夕打開手機, 在qq上和微信上分別給春瞳發了一條信息, “姐姐,新年快樂!”


    永遠沒有回複。


    初一的清晨, 佟夕是被鞭炮聲給震醒的。等她下了樓才發現自己是全家起的最晚的一個, 連佟樺都比她起的早。


    小孩兒兩手糊了麵粉正在幫忙包餃子,當然是幫倒忙, 地上、麵板上、臉上,全都是一片狼藉, 反正叔叔嬸嬸都寵的不行,小家夥鬧翻天也不舍得說一句, 任由他折騰。


    看見佟夕下樓, 佟樺興衝衝舉起一個看不出來形狀的小麵團,“小姨你看我包的餃子漂亮不漂亮?”


    佟夕明誇暗貶:“真是漂亮極了,一會兒你自己吃掉它。”


    佟樺雖然人小, 卻很有審美,覺得這個“餃子”難以下口,便說:“它太漂亮了,我不舍得吃,我送給爺爺吃。”


    周餘芳噗嗤笑了:“這小滑頭。”


    佟夕上前打算幫忙,周餘芳攔住她:“都快包完了,你就別下手了。你叔叔在廚房下餃子呢,你去看著他,別又給我偷工減料。”


    佟建文拿著碗往鍋裏添水,一邊攪動一邊吐槽:“你嬸就是個老頑固,非要添三滾水,少一次都不行,明明滾兩次餃子就熟了。”


    佟夕笑:“那你就聽她的吧。”


    “可不是,我什麽都得聽她的。吃了飯還要陪她去廟裏上香。我可是黨員呐,你說讓同事看見多不好。”


    周餘芳信佛,每年初一都去附近的開元寺上香。今年佟夕和聶修也被她一起拉了去。


    寺院的外圍是一大片空場,每年初一到十五都有廟會,熱鬧非凡,小攤上賣各種地方小吃,不遠處的戲台上還有戲曲表演。


    一行五人隻有周餘芳信佛,她進去上香,佟建文抱著佟樺在寺院外麵等候。


    佟樺嚷嚷著要去看戲,佟建文對小孩兒素來是百依百順,馬上抱著他朝著戲台走過去。


    這裏是廟會上最熱鬧的地方,台下圍了不少人。聶修站在後麵,說:“叔叔,我來抱佟樺吧。”


    佟建文年紀大了也沒客氣,就把佟樺遞給聶修。聶修把小孩兒接過來,高高一舉,架到脖子上。


    佟樺啊一聲叫喚:“叔叔太高了,我害怕,我有恐高症。”


    佟建文笑著拍他的小屁股:“還不到兩米恐高個屁啊,男子漢大丈夫就這麽點膽子。”


    佟夕看著這一幕實在驚訝,聶修在她眼中一向是天之驕子,從來沒吃過苦也沒受過累,還有潔癖,現在居然把一個小屁孩舉到脖子上,這也太超出她的想象了。


    正感覺不可思議的時候,佟建文扭臉對她說:“你看,聶修將來肯定是個好爸爸。”


    佟夕窘到無話可說,他是不是好爸爸和我有什麽關係。叔叔你想的也是太多了。


    佟樺馬上就問:“聶叔叔你要當爸爸了嗎?”


    聶修笑:“沒有,我還沒結婚呢。”


    佟樺興奮的說:“你可以和我小姨結婚啊,我小姨也沒結婚。”


    佟建文忍不住笑,真是童言無忌。


    佟夕窘道:“佟樺你別胡說,我們走吧。”


    佟樺扭著屁股說我不走,我還沒看好呢。


    佟夕一看他在聶修脖子上亂扭,忙按住他的屁股:“快下來,聶叔叔的脖子被你騎壞了你賠不起的。”


    聶修說:“沒事,壞了也不讓你賠,讓你小姨賠。”


    佟夕咬著唇:“……”


    佟樺其實根本也看不懂,就是看著戲台上的演員穿的花花綠綠,打扮的十分有趣。這一切對他來說十分的新鮮,咬著手指頭看的不舍得走。佟夕隻好硬著頭皮陪著他。


    戲台上演的是《追魚》,剛好在念對白,佟夕還能聽懂。


    觀音:但不知你願大隱還是小隱?


    鯉魚精:大隱怎的,小隱何來?


    觀音:大隱拔魚鱗三片,打入凡間受苦,小隱隨吾南海修煉,五百年後,得道登仙。


    鯉魚精:小妖情願大隱。


    觀音:卻是為何?


    鯉魚精:為了張珍,小妖甘願打入凡間受苦。


    觀音:那張珍乃凡夫俗子,你為他丟棄千年道行,豈不可惜?


    鯉魚精:娘娘,張珍乃至誠君子,與小妖海誓山盟,我若負他,還成什麽仙?得什麽道?


    佟夕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了,扯著佟樺的袖子說:“我們走吧,這個不好看。”


    聶修低頭衝她一笑:“我不累啊。”


    佟夕本意就是擔心他累,被他點出來卻有點窘,否認道:“他又看不懂。”


    佟樺好奇的問:“那她們演的是什麽啊?”


    佟夕哼道:“這個就是講一條笨魚,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了得道成仙的機會。將來等這個張珍拋棄她,她就明白自己選錯了道路有多可怕。”


    聶修明白這話其實不是講給四歲的佟樺,而是說給自己聽的。還好,今天演的不是《西廂記》也不是《金玉奴棒打無情郎》。


    四人回到開元寺門口等周餘芳。


    佟樺說他口渴了,想要喝蜂蜜梨水。佟建文抱著他過去買梨水,忽然寺院門口的小攤鋪中間亂了起來。


    一個孕婦捧著肚子麵色痛苦的哀哀叫疼,身後一男人扶著她的腰,卻沒有扶住她,那孕婦疼得站不住腳,直往地上倒。


    聶修和佟夕幾乎同時走了過去,短短一會兒功夫,那孕婦的褲子已經紅了,情況很不妙。


    佟建文忙問那男人:“這是你愛人嗎?怎麽了這是?”


    男人急慌慌點頭,看上去手足無措,仿佛也是被嚇到了。


    佟建文對男人說:“快送醫院吧。”


    聶修問佟夕醫院在哪兒。佟夕說不遠。聶修立刻把車鑰匙遞給佟夕,然後對男人說:“盡量抬平了放到後座。”


    佟夕打開後車座,聶修和孕婦的丈夫將她抬了進去。聶修開車,佟夕給他指路,飛快的朝著鎮上的醫院開過去。


    孕婦在後車座上痛苦的□□,男人手忙腳亂的說你忍著點別叫。


    佟夕回頭問他:“她預產期是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聶修突然怒了:“你怎麽當丈夫的?你老婆預產期你都不知道?她都快生了你還帶著她來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有沒有安全意識?”


    佟夕是第一次見到聶修對著一個陌生人這麽發脾氣,氣勢洶洶不講情麵。


    還好鎮子不大也不堵車,不到十分鍾就開到了醫院。急救醫生把孕婦推了進去。


    佟夕鬆口氣,這一路短短幾分鍾的車程,竟然緊張到出一頭汗。即便是醫學發達的今天,生孩子依舊是一場生死考驗。如果不是她和聶修剛好在,及時送孕婦來醫院,也許就會發生意外。


    後排座都是血跡。大年初一,鎮上的洗車行肯定不開門。佟夕靈機一動,說:“去度假村吧洗車吧,那裏麵車行不放假。”


    聶修的車裏彌漫著一股血腥氣,佟夕忍不住說:“你看,這就是我根本不想結婚的原因。丈夫連妻子預產期是那天都不知道,妻子疼得死去活來,他就隻會說你忍著。”


    聶修沉默了半分鍾,說:“我知道你經曆這麽多事,對婚姻的看法很悲觀。不過,情投意合相濡如沫的婚姻也有很多。比如我的父母,你的叔嬸。”


    “他們也吵架啊。”


    “是啊,可是爭吵過後還是很相愛。你叔叔不信佛卻每年陪著你嬸嬸來廟裏上香,我媽有潔癖,可是我爸喝醉了吐一地她會親自收拾。”


    “反正我覺得一個人最好。”


    聶修默不作聲,停了會兒,忽然說:“單身有單身的好,結婚有結婚的好,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人能勉強你。我也不會。”


    佟夕一怔,心想,他這是放棄複合的打算了?那可太好了。


    聶修認真的說:“總之,我要是結婚了,一定會很愛我的妻子和孩子。”


    佟夕沒有接話,想起了他剛才吼那個男人的樣子。


    度假村果然過年也照樣提供洗車服務。服務生把車子開過去洗,聶修和佟夕坐在大堂裏等候。


    不少人趁著假期來泡溫泉,大堂裏人來人往,可見生意不錯。


    佟夕無意的掃向前台,忽然一怔。


    一個高挑窈窕的女人和一個男人站在前台開房。那男人的手摟著女人細長腰肢,手掌在她後腰上摩挲,姿勢親密曖昧。


    佟夕站了起來,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那個女人。


    聶修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問:“怎麽了?”


    “那個女人是江蘭蘭,權哥的女朋友。”


    聶修的表情並不驚訝,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表示知道了。


    佟夕氣道:“沈希權為了她和莫丹離婚,她居然背著沈希權和人開房。我去和她打個招呼。”


    聶修一看她的臉色,便把她攔住了:“你別過去。”


    “權哥病了那麽多天,她不管不問,還在外麵和別人幽會。我就問問她知不知道沈希權病了。”


    如果換做別人,佟夕絕對不會多管閑事,可是事關沈希權,她不能忍。


    聶修隻好說:“沈希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插手。”


    佟夕一怔:“什麽意思?”


    “我答應過他,不能告訴你。”聶修很為難的說:“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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