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結束之後,許世安讓人在酒店裏安排了兩間豪華套房,讓親家一家好好休息,翌日再送他們回浠鎮。


    這樣周到體貼又毫無架子的親家,自然是無可挑剔,佟建文卻總覺得心裏不安,可是又說不出來那裏不對,仿佛天上掉餡餅,可是這餡餅有點太大,砸得他頭暈眼花,疑似一場夢遊。


    佟鑫送完客人,回到酒店的房間,告訴父母他和許琳琅要去度蜜月,一會兒就去機場。


    佟建文忙問,度蜜月回來後住在那兒,佟鑫說住許琳琅的娘家。佟鑫大學畢業後,佟建文在市裏給他買了小房子。拿出大半生積蓄,也隻夠付了個首付,麵積也才六十三平方。許家條件優渥,家裏還有保姆,許琳琅如今懷著身孕,她父母肯定心疼女兒,不會讓她住在佟鑫的小窩裏。


    這個結果佟建文來時路上就猜到了,歎著氣對老婆說:“我怎麽覺得咱兒子跟倒插門似的。”


    周餘芳比他想得開,笑眯眯說:“孫子都有了,想那麽多幹什麽。”


    佟夕扯了扯佟鑫的袖子,“哥,有沒有照片,一寸兩寸的都行。”


    佟鑫問幹嘛。佟夕一本正經的說:“哥的運氣太好了,回頭我把你相片放文具袋裏,肯定逢考必過。”


    佟鑫啼笑皆非的敲了一下她的腦門,“當你哥是錦鯉啊。”


    佟建文催著兒子趕緊走,別誤了飛機。佟春曉和佟鑫一起下樓,她難得回t市一趟,趁這機會去出版公司和編輯麵個基,談談新書的創作計劃,還有舊書的加印。佟夕留在房間裏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無聊,便給叔叔說了一聲,到圖書大廈買書去。她在t市住了兩年,圖書大廈是常去的地方,佟建文比較放心,隻叮囑她早去早回。


    到了圖書大廈,她徑直上到三樓,去挑需要的專業書。暑假裏人格外多,很多小朋友把這裏當圖書館一樣,消磨一天時光。


    剛在圖書大廈待沒多久,就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t市的夏天便是如此任性,偶爾台風經過,整個城市一場狼藉。大雨瓢潑,下了兩個小時,還沒有停歇的架勢,佟夕隻好給叔叔打電話,讓他不要等自己吃飯,她等雨停了再回去。


    結果打完電話沒多久,雨就停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困住了不少人。


    聶修雖然開了車來,圖書大廈卻不是地下車庫,露天停車場在大樓的東側,走過去必定衣衫全濕,他有潔癖,不想淋一身濕漉漉的雨水坐到車裏,回頭車座椅套還要清洗,十分麻煩,於是便在樓上的圖書室內,等到大雨停歇,這才下樓。


    站在步梯上緩緩下到一樓,靠近門口的結賬台前有個杏色的身影。他微微一怔,視線繞著她周圍轉了一圈,隻她一個人,並未見到佟春曉。


    要不要打招呼?猶豫的當口,突然從旁邊竄出來兩個小學生,排到了他的麵前。


    佟夕一如既往的不喜歡東張西望,做什麽事都極其專注,等櫃員結賬的時候,幾乎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回頭,也沒有扭臉。全然不知道身後有人一直在注視自己。


    結完賬,她把書放進一個折疊的無紡布袋子裏,徑直右轉,走出了書店的大門。


    站在聶修前麵的兩個小孩,翻著口袋找了好久的零錢,磨蹭半天才結了賬。


    聶修以為這一耽誤佟夕早已離開,開了車出來,卻沒想到在路口見到了她。她提著一個袋子站在馬路台上,袋子上映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小熊,似乎在等車。


    天氣不好不好搭車。他不介意送她一程,卻又擔心一麵之緣,她不會輕易坐一個陌生人的車。猶豫歸猶豫,車子開到她的旁邊,到底還是踩了刹車。


    佟夕等了半天也沒見公交車影子,連著過了幾輛出租車都載了客,正在暗暗焦急,猝不及防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垂下眼眸,發現一輛私家車停在自己右側。


    車裏的人,正是聶修。佟夕先是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而後笑說:“是你啊。”


    雨後剛剛放晴,光線仿佛蒙著一層薄霧,這抹笑容像是撥開雲層的那一抹絢麗陽光。


    聶修的心跳慢了半拍,喉結微微滾了一下,方才說:“下雨了公交車不好搭,你去哪兒我送你。”


    婚宴上鬧哄哄的,聶修站在父母身後,隻是和佟建文打招呼的時候叫了聲叔叔阿姨,此後便保持沉默,佟夕也沒在意他的聲音。此刻才發現他說話真是好聽。好聽的並單是聲音,而是那種語氣,沉著從容,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道。


    若是一個陌生人,佟夕必定拒絕。可是江若菡是叔叔的同學,還是浠鎮同鄉。她略一遲疑,便上了車,報了地址。聶修聽是中午舉辦婚禮的酒店,便說:“早知你們不回浠鎮,我媽該請你們吃飯盡地主之誼的。”


    佟夕忙說:“不用不用,許伯伯都安排好了,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去。”


    聶修心裏莫名情況的往下沉了些許,明天就回去……這想法在腦子裏打了個轉兒,便空出來短暫的一陣沉默。


    佟夕於是率先開口說:“我以前見過你。”說完發現這句開場白,特別像是搭訕的套路,於是笑著又追了一句:“是真的。”


    聶修露出訝色:“什麽時候?”如果是見過,他絕對應該對她有印象。


    “四年前,你外婆過世的時候,我在鷺鷥巷的後街看見你。”佟夕抿著笑:“但是你胳膊上落了鳥糞,我遞你一張紙,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聶修聽到前麵沒有印象,聽到鳥屎忽然就想起來有這麽回事。但是,當時他隱約記得是個男孩兒。於是,略帶窘意的說:“我想起來了,抱歉沒認出來你。”


    佟夕眼睛彎彎的笑著說:“沒關係,我猜你也記不得了。其實我在更早以前,還見過你。”


    聶修更為驚訝,側身看著女孩兒笑吟吟的說起六年前的那一麵。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極少見到一個女孩兒這樣喜歡笑,笑起來又這麽明媚好看。


    這紅燈漫長到五分鍾十分鍾才好。


    他記性很好,佟夕講起來的往事,很快在腦海中浮出來,他解釋說:“那天我和幾個朋友去吃飯,飯店門口有個賣蓮蓬的老太太被人騙了,我用了一張真錢給她換了下來,把那張□□給撕了。”


    佟夕露出恍然的表情,“哦,假的啊。”長睫毛在琉璃似的眼睛上輕輕的一扇,聶修覺得心裏一陣風起。他沒想到竟然和這女孩兒早就見過兩麵,竟然有這樣的緣分而不自知。


    “你知道我為什麽記得住你嗎?”


    聶修情不自禁的問:“問什麽?”心裏悄然升起某種期望。


    佟夕指了指他方向盤上的右手食指,“你撕錢的時候,我特別心疼,就盯著你的手看。很巧,我又有一個。”


    聶修輕輕說:“是很巧。”


    佟夕抬起眼眸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有,你一直沒怎麽變。”


    聶修望著她,“你的意思是,我從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長的老氣橫秋像二十歲?”


    佟夕忍俊不禁,忙笑著搖頭:“不是,我的意思還是,你的身高和麵貌都差不多定了。如果是小時候見到的,肯定會認不出來。”


    聶修從未相信過緣分,於是上天今天給他一個實實在在的例證,讓他明白,這緣分有多奇妙。


    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記住了這麽久,心裏都會起波瀾。他亦不例外。


    他十分的想問她多大,擔心太冒昧,換了個問法,“你在念大學?”


    “我開了學高三。從海參崴回來留了一級。”


    聶修一看她剛才還笑得好好的,轉眼就不笑了,臉色微紅,眼神也垂了下去。頓時明白她是在拿自己和她作對比,於是立刻跳過了這個話題。


    剛好,他有個同學來自聖彼得堡,去年寒假他們幾個同學一起去玩了一趟,於是就此打開話題,聊起俄羅斯的風物習俗。


    聶修隻是遊客,自然沒有佟夕了解的深刻,漸漸變成她講,聶修傾聽。


    聶修這才知道她父母車禍離世,她回國跟著姐姐佟春曉生活,過了兩年姐姐又帶著她從t市去了浠鎮,投奔叔叔。


    這樣的生活經曆,卻未必在她身上留下顛沛流離的痕跡,也沒有孤苦無依的神態,顯然,她姐姐功不可沒,必定是給了她很好的關懷和愛護,才得以讓她無憂無懼的長成這般模樣。


    離開圖書大廈相對僻靜的道路,拐入主幹道,路況明顯開始亂起來,道路兩側都是水坑,行人電動車自行車都擠到了路中間,隻給機動車留出一個車道,車行緩慢,越來越堵,最後在一個路口被困住。


    聶修等了幾分鍾,眼看前麵沒有一點挪動的架勢,便開始打方向盤前後左右慢慢騰挪,最終從群車包圍中撤出來,拐進了旁邊的一個岔路上。


    佟夕此刻還沒摸過方向盤,更沒有考過駕照,看他神乎其神的車技,忍不住說:“你好厲害。”


    聶修失笑:“這有什麽厲害的,開車和騎自行車差不多。”


    佟夕無意的跟了一句:“那你覺得什麽厲害?”


    “實現一些人類一直想要實現的理想。”


    聶修並非裝高深,隻不過這個回答和自己的專業有關罷了,偏巧被她一問就隨口一答。誰知氣氛立刻冷場。


    他本來看上去就難以接近,身上有種超乎同齡人的成熟穩重,這句話一出,佟夕咬著嘴角,感覺到了一條大大大……鴻溝。感覺這天好像沒法聊了。


    聶修見她咬著唇角不說話,立刻明白自己又犯了大錯,連忙補救:“剛才你一直在聊你的生活,我什麽都沒說這不大公平。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但因為黑眼仁多,反而沒有半分風流柔美之氣,目光深邃鋒利,有深入心底之感。佟夕對上他的眸光,心裏一恍,視線飄開說:“沒有。”


    聶修自小學高年級起,便有女生拐彎抹角的打探他的各種情況。他難得主動一次願意聊聊自己,居然被拒絕。還真是……頗為意外。


    佟夕並非不好奇,隻是萍水相逢,擔心了解太多,萬一一不小心喜歡上了,豈不是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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