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在傍晚時分醒時,便見承安守在床前,身邊是兩個合眼睡著的小娃娃。


    “是龍鳳胎,”承安笑容溫柔,低聲道:“哥哥大些,然後才是妹妹。”


    生產剛剛結束,錦書覺得有些難捱,勉強側過身去,在兩個孩子麵上看了看,有些遺憾的道:“還太小了,都瞧不出到底像誰。”


    “都好,都好,”男孩子靠外放,女孩子靠裏放,承安就近捏起男孩子的小手親了親,道:“無論像誰,都是喜事。”


    錦書還沒說話呢,被父親握住手的小娃娃便醒了,雖然還沒睜眼,但卻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怎麽回事,”錦書眉梢一動,心疼道:“你是不是捏疼他了?”


    承安也嚇了一跳,想抱起兒子哄,又怕力氣用大了,傷到這小家夥的骨頭,竟手足無措起來。


    更壞的是,哥哥哭了之後,原先躺在一邊兒睡覺的妹妹也被吵醒了,嘴巴動了動,隨即大哭起來。


    兩個孩子一起哭,內室裏真是吵得可怕,隻是這對父母都不覺厭煩,隻覺擔心。


    紅葉紅芳便守在外邊,聞聲便匆匆進來,叫乳母抱去喂奶安撫這兩個小主子,承安得在這兒守著錦書,目光卻依依不舍的瞧著兩個孩子所在的方向。


    “飛不了的,”錦書失笑道:“怕什麽。”


    “你不知道,看見他們的時候,我心裏有多歡喜,”承安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那麽小,那麽輕,沒有睜眼,還是兩隻小紅猴子。”


    “可不知怎麽,就是覺得怎麽都愛不夠。”


    “自己的孩子,哪有不愛的道理,”錦書看著他笑:“等你慢慢陪著他們長大,會感慨更深的。”


    “男孩子便叫永儀吧,至於女孩子,便叫她永寧,”承安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名字這東西,不必取得太過繁瑣,簡簡單單的祝願,就很好。”


    兩個孩子喝過奶,便安安穩穩的睡了,承安不願離開錦書,也不願離開孩子,早早叫人備了一張四下裏有圍欄的小床,將兩個孩子放進去,自己在邊上守著他們娘仨,滿心歡喜。


    錦書用了清粥小菜,便打算歇息,見承安一臉溫柔的坐在旁邊,幾乎疑心他會不會趁人睡了,偷偷將兩個孩子挨著舔一遍。


    “睡吧,”承安自她手中接過空碗,又為她掖了掖被角:“我在這兒守著呢。”


    ……


    許是雙胞胎心有靈犀,兩個孩子都是在洗三那日睜眼的。


    被照看了幾日,他們麵上的紅潤褪去,嬰兒獨有的白皙稚嫩凸顯出,承安歡喜的守著看了半天,方才同錦書道:“還是看不出像誰呢。”


    “等等吧,急什麽,”錦書此前撫育過承熙,更有經驗:“再大一些,便好分辨了。”


    承安一臉傻爹的笑容,轉頭去給孩子換尿布了。


    永儀和永寧在錦書肚子裏呆了八個月,便匆匆降世,在雙胞胎裏麵,並不算早產,加之承安照看得當,冷眼瞧著,倒比尋常孩子更健康活潑。


    這天清晨,錦書起的晚些,床帳還沒掀起,身邊人卻走了。


    她懶洋洋的躺在塌上,便聽承安聲音低低響起,輕輕責備:“永儀,不許欺負人,哎,你怎麽踢妹妹呢。”


    兩個孩子略微大了些,眉眼之間也更清晰,男孩子更像承安,活脫兒一個小霸王,女孩子卻更像錦書,不怎麽愛折騰。


    錦書披了衣裳起身,便見承安正抱著女兒輕拍,兒子躺在小床裏,眼睛半合,大概是還有點兒困。


    永寧眉眼同錦書生的相像,見母親過來,便咧開嘴笑,見她將小床裏的哥哥抱起來,有點兒急了,在父親懷裏掙紮著,想叫二人換過來。


    錦書正要哄她幾句,卻聽外頭紅葉聲音響起:“夫人來看看,這是誰來了?”


    話音剛落,姚軒與姚昭的聲音便在外響起:“姐姐。”


    “你們怎麽一道來了,”錦書又驚又喜:“也沒提前說一聲。”


    “想給姐姐一個驚喜嘛,”姚昭笑著說了一句,又去看她懷中孩子:“這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這是永儀,”錦書微笑道:“男孩子。”


    “來,叫舅舅抱一下,”姚昭伸臂接了過去,邊抱著他往屋裏走,邊驚奇道:“咦,他居然沒哭。”


    承安正抱著永寧呢,小娃娃見家裏麵來了兩個陌生人,黑亮的眼睛直打轉,姚軒則向她伸臂:“來抱抱?”


    承安見這會兒小女兒正開心,也就放心的將她遞了過去,又向姚軒道:“近來無事麽,竟一道過來了。”


    “偷個空兒罷了,”姚軒伸手逗弄外甥女兒,倒沒遮遮掩掩:“還有點別的事兒,同你說一說。”


    ……


    兩個孩子玩兒了一會兒,便有些累了,錦書知道他們有話要講,便帶著去睡,將空間留給他們。


    “趙浪這事兒,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姚軒坐在椅上,緩緩道:“楚王有辦法嗎?”


    承安既然離開中樞,自然不會再去把持權柄,但即使如此,多年經營打下的底子,也使得他很難立即從那個漩渦中抽身。


    趙浪便是他曾經的舊部,他離京前便安排好,隻是此一時彼一時,那畢竟是從前的楚王心腹,新帝與輔臣們,很難同他推心置腹。


    至少,在承安曆經不過幾年的光景裏,很難做到。


    同理,趙浪也很難信得過現下的朝廷。


    當邊境漸穩,需得裁減軍伍時,更會將彼此之間的猜忌,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跟隨我多年,要說叫他順從朝廷,自認倒黴,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不想這麽做,”承安頓了頓,笑容中微有苦澀:“別這麽看我,現下有了永儀和永寧,我隻想留在這兒,同錦書過太平日子,再不想摻和那些是非了。”


    “想當初,今上登基前夜,我也曾有過篡位的念頭,那時候是什麽光景?”


    承安眼底有了幾分回憶與感慨:“承熙手裏的牌太好了。他是先帝的嫡長子,先帝幾乎為他掃平了一切障礙,有那麽多輔臣保駕護航,內宮又被太後把持的嚴嚴實實,說實話,那時候動手,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


    “那是造反,一旦事敗,要誅九族的大罪,但我的那些舊部,還是去做了,他們信得過我,我也不能辜負他們。”


    “同錦書離開長安,離開那個漩渦,是我對不住他們,即使我為他們安排了後路,也不能掩飾我才是第一個逃兵,這樣的現實。”


    “我哪裏有臉麵,寫封信過去,勸他們再退一步?”


    姚軒默然良久,終於歎息一聲,卻也沒有再說什麽。


    ……


    姚軒與姚昭來看了一眼,便得盡快離去,連夜趕路,返回長安。


    這天夜裏,錦書半夜口渴,起身後才發覺身邊承安不見了,披衣去尋,才見他正在隔壁,坐在孩子小床邊,徑自出神。


    “怎麽了?”她輕輕問。


    承安抬頭看她,沒說“沒事兒”,也沒說“有事,”隻看一眼兩個孩子,同她重新上了塌。


    “風雨欲來,總叫人覺得心慌。”


    錦書靜默不語,伏在他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相擁歇下,一夜無話。


    姚軒姚昭走後沒幾日,便有人來拜訪,錦書不認識,便進了內室,繼續為兩個孩子做衣裳。


    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再不多做點兒,便趕不上了。


    承安抱著小女兒永寧,淡淡問道:“你怎麽來了?”


    “朝中出了點兒事,”曲林也不遮掩,心直口快道:“來問過殿下意思。”


    一句話說完,不等承安回答,又看著永寧問:“這位是?”


    承安麵上添了幾分笑意:“我的女兒。”


    “原來是小郡主,”曲林笑著說了恭喜,微一沉默,又將話頭轉到原先那處去了:“趙浪之事,殿下也該知道了吧?”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麽要緊,”承安語氣很淡,不欲摻和:“叫他看著來吧,想當初,是我決意離開長安,哪裏還有臉麵使喚你們。”


    “殿下折煞我們了,”曲林跪地,由衷道:“當初在南越,是殿下幾番扶持,大恩永世不忘。”


    “起來吧,”永寧沒怎麽見過生人,正一個勁兒的盯著他瞧,惹得承安一笑:“那些事情我不想管了,你們隨意吧。”


    曲林躊躇一會兒,終於還是離去了。


    ……


    母後不在了,承熙卻還是習慣性的留在甘露殿裏,她住過的內殿裏,每夜都吩咐人掌燈,像是她還在時一樣。


    姚軒入宮去,將承安所說盡數回稟,他頓了頓,方才道:“舅舅覺得,他這是真心,還是假意?”


    “臣覺得,真心假意與否,並不是要緊之處,”姚軒道:“到了這會兒,趙浪與其餘將領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舅舅說的是。”承熙眼睫低垂,靜默良久,方才道:“母後好嗎?新生的兩個孩子,好不好?”


    “都好,”姚軒語氣溫和,道:“姐姐身子好,兩個小娃娃也體健,臣不是還帶了信來嗎。”


    “真想去見見他們,”要說承熙十分喜歡新生的弟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要說厭惡,也說不上,畢竟他們同他一樣,出自一個母親的肚子,總有些親近在:“也見一見母後。”


    “聖上再等等吧,”姚軒笑道:“姐姐說,等到了明年,便悄悄回京來,屆時聖上出宮,時常相聚,也沒什麽。”


    承熙抿著唇一笑,隱約期待:“這倒是好事一件。”


    ……


    “不是說江南風物最佳麽,現下看來,不過如此,”客船上傳來一道女聲,有些驕縱:“許是別人吹噓罷了。”


    “都說三月下江南,咱們許是沒趕上好時候,”一個上了年紀的嬤嬤聲音傳來:“蘇州秀美非凡,還是先夫人的老家,姑娘到那兒去走走,也是好事。”


    “張家祖上即便是蘇州人氏,也是住在鳥不拉屎的村子裏,你還指望他們住在蘇州城?”錦瑟挑著眉,徑直打扇:“什麽窮酸親戚,你以後少提。”


    姚家現在的門檻兒可高,尋常人她都瞧不上,至於張家那門子親戚,早就斷了來往。


    “是,”那嬤嬤趕忙賠笑:“奴婢知道了。”


    “不去蘇州了,那有什麽好玩兒的,”錦瑟想了想,道:“咱們到揚州去,那兒最熱鬧了。”


    “可大爺那兒……”


    “天高皇帝遠,理他做什麽,”想起姚軒來,錦瑟有些打戰,末了,又為自己打氣:“就是去了揚州,他又能怎樣?”


    到底有些心虛,最後,她又悄悄加了一句:“多給侍從些銀子,叫他們別多嘴,我去玩兒一圈,馬上便回蘇州。”


    “噯,”嬤嬤鬆一口氣:“奴婢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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