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既然決意與她遠走,自然不會再盯著前朝,徒惹承熙疑心,自清河行宮歸來後,便留居王府,推脫養身,少有出門之時,得了空也入宮來陪她說話,如現下這般送信過來,倒是少見。


    錦書吩咐紅芳退下,這才將信封打開,瞧了一眼,便抿著唇笑了。


    信紙上寫的倒不是什麽長篇大論,而是一些瑣碎閑話。


    前不久,後院的桃花開了,粉瑩瑩一樹,美極了。


    府裏新來了一個廚子,做得一手東江菜,好吃極了。


    前幾日閑來無聊,便附庸風雅,想提筆作畫,折騰了半日功夫,平白弄壞了一疊紙,卻什麽都沒做成,真可惜。


    下雨了,有點冷,靠在窗邊的時候,忽然間很想你。


    ……


    裏麵內容寫的很瑣碎,毫無文筆可言,但錦書坐在內殿,卻整整看了一個時辰。


    誰說隻有華麗辭藻,方才能傾吐衷腸?


    隻要有心,再平淡的言語,也能將自己心意盡數書就。


    承安。


    這兩個字在她舌尖滾了一滾,滑溜溜的珠子一般,一直落到她心裏去,末了,又使得她笑起來。


    提起筆來,她想給他回信,然而展開紙,枯坐半日,卻也想不出應該寫些什麽。


    有時候,那些繁複的話語,其實也沒什麽意思,一顆真心,才是最為重要。


    到最後,她也隻寫了三個字,折了一折,擱進信封裏封好,吩咐人去送。


    我也是。


    ……


    接到那封信時,承安正在侍弄自己院子裏那幾棵黃槐決明,在清河行宮呆了許久,他莫名的喜歡上了這種樹,一歸府,便吩咐人尋了幾棵,挪到了自己臥房前。


    “殿下,”心腹上前去:“宮裏來信。”


    承安麵上笑意顯露,正待去接,卻瞥見自己手上泥巴,趕忙往一側銅盆裏去淨手,方才接過。


    滿懷歡喜的展開,裏頭卻隻有三個字,第一眼看過去,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瞎了。


    “怎麽回事,”承安皺著眉去看那心腹:“別的呢?”


    心腹可真冤枉,撓了撓頭:“什麽別的?”


    那信封在自己拆開之前是封好的,看著也不像是被人拆開過,承安心裏冒出一個哭笑不得的念頭來,卻還是向心腹道:“就這些?”


    “……是,”心腹被主子冷銳眼神看的心慌:“確實是這些啊。”


    “好了,”承安擺擺手:“退下吧。”


    心腹暗暗擦一把冷汗,趕忙躬身離去。


    承安卻將那薄薄信紙展開,對著那三個字看了又看,末了,才輕聲嘟囔一句。


    “真小氣。”


    ……


    承熙既然選定了何家女,二人少不得見上一見,畢竟都還年幼,倒是沒什麽男女大妨。


    那日在程家老夫人的壽宴上,該說的便都說了,何夫人意會,沒幾日,便遞了帖子求見。


    收到宮裏回複後,她心裏便安定幾分,心知這幾乎是最後一輪相看,一旦被太後確定,女兒的婚事也就定了。


    為此,她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先帶著何皎皎去向何公叩頭,聽他訓誡,隨即才為女兒挑了衣裙首飾,著意叮囑後,帶著入宮。


    錦書雖見過何皎皎幾次,也略微說過幾句話,但像是這會兒這樣細談,卻還是頭一遭。


    何皎皎生的像母親多些,卻也不乏書香門第的熏陶,相貌不算是頂尖絕色,但也堪稱出眾,談吐言行,更是溫婉得宜。


    錦書頗通詩書,隨口問了幾句,她都說的井井有條,卻也不至於鋒芒畢露,惹人厭煩,又問了幾句何家俗事,她也有幾分見解。


    婆婆跟兒媳婦爭起來,十有八九是兒媳婦吃虧,更何況是天家。


    何夫人唯恐錦書以為自己女兒太過精明強幹,入宮之後有爭奪宮權之虞,趕忙輕聲解釋。


    “不怕娘娘笑話,此前臣婦隨丈夫往地方任職,身體不中用,病了一場,隻能將管家事情暫且交到嬤嬤們手裏去,”她溫聲道:“皎皎十分憂心,為替我分憂,便跟著嬤嬤們學了些,娘娘勿怪。”


    “女孩子早些學著管家是好事,哪裏能見怪,”錦書倒沒想那麽多,著意寬慰道:“皎皎這樣懂事,正是夫人的福氣。”


    何夫人這才安心起來。


    錦書性情強硬,卻也不會想找個同自己相似的兒媳婦,不是因為同性相斥,而是因為承熙性情已經足夠強硬,他更需要的,顯然是一位溫婉柔順的賢內助,以及能夠在關鍵時刻給予他安慰的妻子。


    何皎皎便很適合。


    紅葉瞧出錦書滿意來,會意的上前:“娘娘,給聖上的湯都煲好了。”


    “勞煩皎皎走一趟,拿去給他吧,”錦書打著扇,笑著看她:“別怕,我叫紅芳陪著你。”


    這還是何皎皎頭一次進宮,若說心裏毫不忐忑,顯然是騙人的,但對於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而言,她已經足夠出色。


    “是,臣女去去便來,”起身施禮,她輕聲道:“多謝娘娘體恤。”


    何夫人心知這事兒已經成了八成,接下來便要看聖上那頭如何,心中微鬆一口氣,向女兒鼓勵一笑。


    何皎皎心中一穩,同紅芳一道,退了出去。


    接下來要說的,便是無關緊要之事,錦書隨口問些地方之事,何夫人答得極有條理,應對之間,滴水不漏,倒叫錦書更滿意些。


    一個好的母親,才能教導出出色的兒女,這是毋庸置疑的。


    何皎皎與紅芳去了半個時辰,方才一道回來,但自甘露殿到含元殿,往來不過兩刻鍾,生下的時間,想必是承熙問了些什麽。


    錦書與何夫人同時看過去,便見紅芳麵上微微帶笑,何皎皎則是一如既往的沉穩,齊齊在心中點頭。


    “好孩子,”握住何皎皎的手,錦書溫聲道:“先帝去了,宮裏能跟我說話的也不多,聖上忙於朝政,難免見得少些,你若得空,便時不時的入宮來,陪我說說話。”


    “是,”何皎皎笑的柔和,隱約有些女孩子特有的羞怯:“謝娘娘抬愛。”


    吩咐人好生送她們母女倆出去,錦書方才問紅芳:“承熙問了些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紅芳笑道:“聖上先是問了些詩賦上的事兒,隨即又問何大人在地方如何,最後便請何姑娘寫幾個字瞧。”


    錦書是他生母,倒是想的明白些。


    問及詩詞歌賦,無非是看何皎皎是否腹中空空,與他說不上話罷了,問其父在地方如何,則是考校她有沒有國母的氣度,至於最後寫字,八成是有些以字鑒人的意思在。


    “看起來,你倒頗為中意她,”晚膳時候,承熙回宮時,錦書道:“既然如此,便定了她吧?”


    “她是很好。”承熙確實滿意,點頭道:“這些事情,自然能要勞煩母後。”


    “先定了名分,別的倒是不急,”錦書歎道:“這孩子懂事,也會說話,叫她時不時的進宮來看看,也是好事。”


    何夫人帶女兒歸府後,沒幾日,宮中聖旨便到了。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內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禮於斯而備。教化所由以興。谘爾何氏,世德鍾祥。崇勳啟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於六宮。貞靜持躬、應正母儀於萬國。茲仰承皇太後懿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其尚弘資孝養。克讚恭勤。茂本支奕葉之休。佐宗廟維馨之祀。


    欽哉。


    “何姑娘,”宣旨的內侍是先帝時候的總管隆德,算是給足了何家麵子:“接旨吧。”


    雖然早有預料,但直到這會兒,何夫人心裏也有些不確定感,腳下仿佛是踩著棉花,暈乎乎的。


    何皎皎倒很穩當,跪地謝恩,接旨之後也未露驕矜之色,的確有國母之像。


    隆德總管也被錦書委托相看,見她如此,暗自點頭,照舊收了人家喜錢,方才告辭離去。


    帝後年幼,自然不會急於行婚典,錦書同幾位輔臣商議過後,便將婚期定在了承熙十五歲那年,也給他們幾年時間,好生相處。


    承熙外表溫和,內裏卻是很霸道的脾性,何皎皎溫柔而不乏韌性,倒是相配。


    錦書時不時的叫她進宮說話,有時也叫她往承熙那兒去坐坐,她雖有些羞怯,言談舉止之間卻依舊落落大方。


    有時候承熙在忙,她便默默在側研墨,也不做聲,倒叫人暗暗高看。


    承熙年幼,也生不出什麽男女情愛之心,但對於這個知曉分寸,從不越距的未來皇後,還是很和顏悅色的。


    錦書見著,倒覺歡喜。


    有這樣一個得當的人陪著承熙,她很安心。


    有時候,這種溫情脈脈的夫妻之情,反倒比那些天崩地裂將人燃燒殆盡的情意,要好得多。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如此到了第二年春天,草長鶯飛之際,京中卻生了另一樁事。


    太後病重,往清河行宮,休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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