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與承安之前, 終究有許多牽扯, 加之她此前也問過他兩次姻緣,皆遭拒絕,此刻更不願插手,叫人將鄭氏的話原封不動的帶過去,算是全了歸德大將軍府上情麵, 至於承安如何抉擇, 便與她無關。


    承安顯然也明白這一層, 並沒有如同前兩次那般貿然闖到她麵前去,聽罷隻是一笑, 叫人送信過去。


    娘娘好意心領, 隻是我心有所屬,於阮氏無意。


    錦書目光轉瞬幽深, 隨即搖頭, 叫人將這話帶到歸德大將軍府上,便不再去管。


    這幾日前朝事多, 聖上午間便留在含元殿用膳,承熙正是活蹦亂跳的時候, 今日去陪陪父皇,明日就守著母後, 卻也沒個規律。


    日頭升的老高, 無半分風,窗外梧桐樹葉一動不動,葉影徑直向北。


    “都這會兒了也沒消息, 八成不回來了,”錦書瞟了一眼,手中團扇一停:“不管他,傳膳吧。”


    “噯,”紅葉笑道:“太子殿下八成是留在聖上那兒了,玩兒的忘了時辰,竟也沒同娘娘說一聲。”


    “他呀,成天像隻野猴子一樣,上躥下跳。”錦書有些無奈。


    “好啊,母後偷偷說我壞話,被我捉住了吧?”承熙聲音隔著窗傳過來,氣勢洶洶:“哼,我告訴父皇去!”


    “我要說你壞話,還用得著偷偷的?”錦書打一下扇,慵懶道:“你這野猴子便是聽到,又能怎麽著?”


    “我是母後生的,要是野猴子,母後是什麽?”承熙推門進來,反駁一句,又轉頭問身後人:“楚王兄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人含笑瞧他一眼,轉身向錦書施禮,卻沒說話。


    “好啊,”承熙於是嘟著嘴道:“楚王兄也不幫我。”


    竟是承安。


    錦書瞧見他跟著承熙過來,額頭微汗,目光卻柔,唇邊笑意便有些微妙,頓了頓,方才自若道:“好了,再淘氣,就該被人笑話了。”


    承熙吐了吐舌頭,往一邊兒去淨手,隨即就跑到母後身邊去,貼著她坐下。


    “遠一點,”錦書拿團扇撥開他:“渾身發燙,還好意思靠過來。”


    “怎麽嫌棄我?不理母後了,我要挨著楚王兄坐。”承熙氣哼哼的,拖著椅子,往承安那邊去,笑起來時牙齒雪白,明朗極了:“楚王兄,好不好?”


    承安本是想同他分開,坐在錦書兩側,哪知屁股還沒坐熱,承熙就被趕走,一顆腦袋湊到自己和錦書之間來,硬生生將自己擠得離她更遠,麵色不覺閃過一絲窘迫。


    默默地磨了磨牙,他往邊上挪了挪:“怎麽會不好?”


    “還是擠,”承熙瞧了瞧他給自己挪開的距離,叫道:“楚王兄再往那兒挪一點兒嘛。”


    於是承安咬著牙,往距離她更遠的位置挪了挪。


    錦書冷眼旁觀,瞧著那兄弟倆往外挪,也不說話,直到承熙覺得差不多了,方才道:“傳膳吧。”


    她是皇後,午膳照例有三十六道菜肴,素日裏用不完,便被削減成了十八道,即使如此,他們三個人用,也是綽綽有餘。


    自一側宮人手中接了筷子,她方才轉向承熙,道:“之前不是叫哥哥嗎?這會兒怎麽改口了。”


    “有兩個哥哥,分不出哪個是哪個,”承熙指的,顯然是楚王承安與魏王承瑜,畢竟趙王與燕王被圈禁時,他年紀還小,腦海中印象接近於無:“還是這樣叫好一點。”


    “哦,”錦書頷首,隨即又問承安:“前朝沒有差事嗎?怎麽有功夫,陪著他胡鬧。”


    “南越諸事正在交接,倒是清閑,”承安目光落在她纖長眼睫上,隨即低頭:“太子殿下想學箭術,我又無事,便教上一二。”


    錦書點點頭,沒有再多說。


    至於那越女之事,乃至於鄭氏所問之事,他們彼此,更是一句未提。


    “阮氏女相貌頗佳,風姿不俗,長袖善舞,京中勳貴子弟,多有為其折腰之人,”命婦覲見時,柳彤雲同錦書道:“據說,還有人曾上門提親,隻是都被婉拒,所以長安中人都說她心慕楚王殿下,非他不嫁呢。”


    鄭氏此前也托錦書問過承安心意,隻是得到確切否定之後,也就死心,一麵吩咐人澄清謠言,一麵寬慰阮玉澄,他日再擇良婿。


    楚王府與歸德大將軍府都明示態度,自然無人敢嚼舌,這事兒也算是終結。


    “提親?”錦書聽她這樣講,倒起了幾分興致:“哪幾家有意?是娶,還是納?”


    娶則為妻,納則為妾,一字之差,卻是涇渭分明。


    “一時之間,倒也記不得了,皆是官宦人家,門第不算太高,卻也不低,”柳彤雲蹙眉,略經思索,道:“不過皆是娶,無納。”


    “這是自然,”她身邊葛明瑩隨之笑道:“誰都知道她曾與楚王殿下傳過幾分謠言,即便是假的,也涉及皇家,倘若娶回去做妾,豈不是打了楚王殿下的臉?”


    阮玉澄身份使然,必是做不得楚王正妃的,連側妃都未必能成,頂破天也隻是妾室,雖然這隻是流言,全是虛構,可若叫高門納了做妾,又像什麽樣子?


    皇子納她做妾,你們家也納她做妾,難道是想跟楚王平起平坐?


    便是此前承安不得聖上重視,卻也是皇家血脈,不容輕侮,更不必說他這會兒正挾南越大勝,風頭正勁。


    話雖如此,可阮玉澄畢竟也是越女,娘家使不上力,想要嫁入高門,卻也為難。


    到最後,也隻能是高不成低不就,在中間擇人了。


    對於錦書而言,這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聽了一聽,也就算了。


    聖上這日回的倒早,天還沒黑,人就進了內殿,承熙原本正坐在案前習字,聽見父皇過來,耐著性子寫完最後一頁,便扔下筆撲過去。


    “父皇,父皇,”他搖著聖上手臂,道:“我們往南山行宮去住幾天吧?”


    南山行宮距長安近百裏,本是先代君主為避暑遊獵而建,隻是聖上政務繁忙,登基之後,隻去過寥寥幾次。


    “去那兒幹什麽?”聖上眉頭一動,隨即了然,摸摸兒子小臉,道:“嫌長安熱,想去避暑?”


    “不是,那兒寬敞,還有山林,”承熙仰著頭看他,眼睛發光:“我想去那兒習馬練箭!”


    聖上想起昨日寧海總管同自己說的話,目光一柔,欣慰道:“父皇聽說,你現在騎馬,也有模有樣了?”


    “是很溫順的母馬,矮矮的,”承熙倒不居功炫耀,誠懇道:“連弓箭都是小一號的,殺傷力不大。”


    “你才多大,父皇在你這個年紀,不如你做得好,”聖上拉著兒子往內殿去,勉勵道:“承熙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嗎?”承熙開心的拉了拉聖上衣袖,眼睛發光道:“那父皇就帶我往南山去嘛,到時候,父皇親自教我。”


    “父皇是去不成了,近來事多,”聖上笑了,耐心解釋道:“這會兒回來跟你們用完膳,馬上就得回含元殿去,叫你母後陪你去,好不好?”


    承熙是被聖上寵著長大的,雖然也見過父皇威嚴神情,但更多是舐犢情深,父子感情深厚,很聽父皇的話:“好。”


    “你還小,多學些東西是好事,隻是也別揠苗助長,壞了根基,”聖上同他說了幾句,又向錦書叮囑道:“朕另外指幾個人給他,叫在身邊盯著,免得孩子小,不知分寸,傷了自己,至於其他的,便得叫憐憐仔細著了。”


    “好,”錦書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婦人,看得出聖上栽培意思,點頭道:“七郎盡管寬心。”


    南山行宮距離長安不算遠,卻也算不得近,對於錦書這個自幼長在閨中的小女子與被拘在宮裏的承熙而言,這趟旅程,其實也足夠新鮮,至少,能叫人透透氣。


    更不必說南山氣候宜人,遠比這會兒火爐一般的長安要好,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皇後與太子即將親臨的消息早早傳到,南山行宮總管與一眾衛率在外迎接,錦書不欲在外停留,略說幾句,便帶著承熙進了內裏宮殿,往歇息地方去了。


    承熙身體康健,素來活潑,宮中規矩森嚴,他都過得那般瀟灑自在,更不必說是在這裏,無人拘束,直似鳥如山林,歡騰的緊。


    錦書也不想將他管得太嚴,吩咐人仔細瞧著,便任由他四處遊逛。


    行宮之內擺設製式,自是不比宮中,然而其中野趣,卻遠勝好些,便是菜肴瓜果,也多是時興之物,極是新鮮。


    一時之間,除去惦記父皇,承熙倒是樂不思蜀起來,每日叫師傅陪著騎馬練箭,也耐得住苦,幾日曬下來,小臉便不複此前白皙,眉宇之間隱約幾分堅毅。


    如此到了第五日,此地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當然,這是對錦書而言。


    “母後,”承熙過去時,照例出了一腦門汗,陽光下熠熠生輝:“楚王兄好厲害,方才射靶,隔五十步,箭無不中!”


    錦書被他話中消息惹得一怔,抬眼去瞧,卻見承安正站在不遠處望過來,目光深邃,似有幽泉。


    她心頭微沉,本想問他為何在此,然而話到嘴邊,又給咽下去了。


    有些事情,其實也不必說的太明白。


    一頓飯吃的默默,誰也沒有說話。


    承熙不傻,相反的,還很敏感,瞧一眼母後,再看看楚王兄,他試探著問錦書:“母後,傍晚咱們還去摘荔枝嗎?”


    “去,”錦書道:“為什麽不去?”


    承熙想了想,又小心的問:“能叫楚王兄,跟我們一起去嗎?”


    “你當誰都像你一樣,每日東遊西逛?”錦書語氣淡淡,道:“他手頭上不知有多少事,哪裏能陪著我們虛耗。”


    她語氣很淡,但話中意味明顯,承熙往日裏敢同母後頂嘴,是瞧出母後沒真動氣,這會兒見她將不情願擺在麵上,有些愧疚的看了看承安,沒敢再說話。


    承安聽得手指一滯,嘴唇抿起,許久之後,方才垂著頭,低聲道:“我哪有什麽事忙,這會兒最大的事,就是陪太子習箭,左右無事,娘娘若不嫌棄,便帶上我吧,往來之間,也能照看一二。”


    他將姿態放的這樣低,錦書反倒不好說什麽,靜默一會兒,方才笑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有意趕你似的。”


    承熙聽得出母後話中隱約譏諷,承安更聽得出,將手中筷子和飯碗擱下,小心翼翼的低著頭,沒再做聲。


    這模樣,活像是家養大狗被主人嫌吃飯太多,為了不被趕走,偷偷將自己飯盆推開,不敢再吃一樣。


    錦書看的有點心軟,心中隨即又生氣悶,將筷子擱下,一聲悶響:“你既願意去,便跟著吧。”


    言罷,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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