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斷則斷, 葛家果然決絕。”


    聖上一聽這消息便笑了, 隨即示意寧海總管擬旨:“朕也算是為他們做一回媒,降旨賜婚,添些喜氣吧。”


    長安不過巴掌大的地方,一旦有了消息,尤其是牽涉到那幾個名門望族的消息, 往往都會如同生了翅膀一般, 傳的飛快。


    賢妃聽人說這事兒時, 正在對鏡梳妝,恨恨將玉梳拍在桌上, 竟一截為二, 但凡葛氏在她麵前,想來都少不了一通怒罵。


    她人在宮中, 心有餘而力不足, 蕭鑒卻是怒火難抑,徑直往葛氏院子裏去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陰著臉道:“拿這來表示不滿?你知不知道,這對蕭家意味著什麽?!”


    “我知道啊, ”葛氏也沒起身,坐在暖炕上喝茶, 笑吟吟道:“意味著葛家離開蕭家, 登上了姚家的船,咱們分道揚鑣了。”


    “蠢貨!”蕭鑒怒道:“你隻想著泄一時之氣,卻不想想之後!”


    看一眼葛氏雲淡風輕的臉, 他恨聲道:“蕭家的船沉了,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別忘了,你和阿循都在這上頭,真出了事兒,一個都跑不了!”


    “跑不了就跑不了,也別帶起葛家一串好的多,”葛氏淡淡道:“我沒給娘家增光添彩,可是也不想給他們抹黑,皇太子已立,蕭鑒,你還在癡心妄想些什麽呢。”


    這句話戳中了蕭鑒內心深處未曾愈合的傷口,撕開了一個鮮血淋漓的口子,幾乎叫他難以呼吸。


    盯著葛氏看了一會兒,他冷笑道:“看來,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了。”


    葛氏噗嗤一笑:“你不會才想明白這一點吧?”


    蕭鑒臉色冷凝,也不說話,轉身離去。


    “嬤嬤,”葛氏嗤笑一聲,扭頭去看身後的奶娘:“阿循身邊有兩個侍女,人也溫柔體貼,從小就跟著他,抬了做通房吧。”


    “夫人,二公主還沒嫁過來呢,是不是不太好?”那嬤嬤猶豫道。


    “隻是做通房,也不上台麵,又不是做妾,有什麽不太好的。”


    葛氏端起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道:“靜儀長公主嫁到陳家之前,陳陽身邊不也有幾個嗎,饒是聖上胞妹,人家也隻是遣散罷了,二公主總不能比嫡出姑姑還要貴氣,非要打殺了她們吧。”


    “噯,”那嬤嬤應了一聲:“奴婢待會兒就去吩咐。”


    “劉氏呢,叫她過來伺候,”葛氏懶洋洋的笑,吩咐一邊的侍女:“庫房裏還有幾匹明光緞,全都拿去給淑燕裁衣裳,她過幾日要進宮去,穿的素簡了,也不好看——以後有什麽好的首飾緞子,也先盡著她挑。”


    夫人不是不喜歡劉氏嗎,怎麽還這樣為劉氏的女兒著想。


    那侍女心中不明,卻也沒敢去問,轉身出去了,倒是那嬤嬤想的明白,心中一歎。


    劉氏這會兒正在蕭淑燕那兒,聽人說夫人賞了東西給淑燕姑娘,也是一愣,隻是好東西到手,總沒有退回去的道理,人靠衣裝馬靠鞍,女兒穿的漂亮些,也更能討趙王喜歡。


    吩咐人去裁製衣裳,劉氏便跟著人往葛氏那兒去了。


    蕭淑燕即將嫁作趙王側妃,加之生母是貴妾,葛氏又無嫡女,住的院子也是蕭鑒子女中最好的之一。


    住在她隔壁的蕭淑芳聽說嫡母將幾匹明光緞全都給了蕭淑燕,心中就老大不情願,隻是那是葛氏吩咐的,蕭鑒又寵蕭淑燕,也沒敢說什麽二話,心裏妒恨腹誹,麵上卻還是笑盈盈的過去恭賀幾句。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姑娘別理會她,不過是仗著即將嫁給趙王罷了,”她身邊的婆子意味深長的勸道:“說到底,她也是庶出,同姑娘您,也沒什麽區別,皆是趙王殿下的表妹呀。”


    “都是自家姐妹,嬤嬤這樣說,便傷人和氣了。”蕭淑芳笑著打斷那嬤嬤說話,目光卻有些幽深。


    走到院子裏,往一側院牆處透過來的精致花木架看了一看,她緩緩眯了眯眼,微微笑了。


    葛氏已然與蕭鑒撕破臉,顧忌便更少了,叫劉氏留在自己身邊端茶倒水,恨不能當狗使喚,隻幾日功夫,風韻猶存的美人兒便清減的嚇人,麵色更是憔悴不堪。


    蕭老夫人知曉葛家與姚家結親後,心口就堵了口氣,知曉葛氏磋磨劉氏,心中更是不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人傳了葛氏過去,侍奉婆母膳食周身。


    葛氏聽了也不變色,換了衣裳,便帶著形容憔悴的劉氏去了。


    蕭老夫人要喝茶,她便叫劉氏去燒水以示孝道,隨即才過去泡茶,蕭老夫人要她侍立一側布菜,便吩咐劉氏在邊上捧著痰盂,備著帕子。


    總之,蕭老夫人要怎麽著她都順著,隻是叫劉氏比她過得更苦,如此一來,反倒叫蕭老夫人堵得心口發痛。


    如此過了幾日,中午布菜時,葛氏更是眼睛一合,直接暈倒在地了。


    蕭老夫人又氣又急,隻是也不能真不管兒媳婦,叫人請大夫來看,說是心火焦集,肺腑生熱,以致體虛,隻消好生歇著就成了。


    說白了,就是太過操勞,將人給累著了,養幾天便成了。


    大夫來問診的時候,少不得要問一問前因後果,葛氏奶娘在邊上垂淚,一五一十的說了。


    她其實也沒有誇大其詞,但叫人聽著,就是覺得蕭老夫人苛待兒媳,明明自己活蹦亂跳的,卻非得折騰人,硬生生將兒媳婦的身子搞垮了。


    蕭老夫人氣的險些昏死過去,指著昏睡中的葛氏渾身哆嗦,好半晌沒說出話來,再到後邊,就更懶得管了。


    葛氏既然病著,叫蕭鑒的侍妾們過去侍疾也是尋常,劉氏本就是她眼中釘,這會兒就更躲不掉了,本就清減的美人眼見著蒼老下去,真真可憐。


    如此不過幾日功夫,葛氏便將蕭家折騰的不輕。


    張氏死的消息已經被放了出去,隻是有這位夫人大病已久的前因在,倒也沒人覺得奇怪,姚盛兄妹三人少不得要痛哭一場,雖然心懷疑慮,但終究被姚望壓了下來。


    至於張氏屍身,更是以唯恐傳染為由,火化後埋葬,別人饒是懷疑,也找不到什麽證據。


    姚昭與葛明瑩訂了親,隻是兩下裏年紀都不大,加之張氏新喪,婚事自然而然的訂到了明年夏。


    好在這場婚約來的有些突然,多些時間叫兩家準備,其實也是好事。


    錦書姐弟幾人之中,姚昭是最小的,卻也沒有被嬌慣壞,與葛家的這樁婚事,也是在他的應允之下,才這樣快被敲定的。


    錦書知道這是弟弟不願叫她為難,也想為她和承熙尋一個助力,所以才答允的這樣痛快,實在是不能不感動。


    這樁婚事中,或多或少有前朝權力博弈的影子,聖上更是在其中推波助瀾,他想將太傅一家從那場還未現形的漩渦中抽身,於是半強硬半溫和的促成了這樁婚事。


    說到底,總歸是有些虧欠錦書和姚昭的。


    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二月初九這日,聖上便在宮中設宴,請姚家父子三人入宮了。


    承熙將近六個月了,還沒見過外祖父和兩個舅舅,這一次倒也是機會。


    錦書上一次見他們,還是在姚軒成婚之時,仔細想想,也小半年了,所以這日清早,竟怎麽也睡不著了,等承熙一醒,收拾妥當之後,便帶著他往含元殿去了。


    “待會兒就能見到舅舅了,”錦書用小被子將他裹起,仔細掖好邊角之後:“承熙要聽話,知不知道?”


    承熙黑亮的眼睛看著她,雖然不明白母後說了什麽,卻還是很乖的“嗯”了一聲。


    “真乖。”錦書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湊過去親了親兒子的胖臉蛋。


    承熙咧開嘴,很開心的笑了。


    前幾日的忙碌結束,聖上也略清閑些,正在案前看奏疏的功夫,就聽人稟報,皇後和太子到了,禁不住一笑。


    來的這樣早,果真是想家人了。


    “來,”他向承熙伸出胳膊:“叫父皇抱抱。”


    因為胖娃娃太鬧騰,胳膊也喜歡舞動,所以被母後連腿帶胳膊一起包進被子裏,沒辦法伸手了。


    承熙哀怨的看一眼裹住自己的小被子,目光渴望的去看母後。


    “可別叫他胡鬧,”錦書將包成團的兒子遞給聖上:“大清早的,歡騰的緊,那會兒差點從床上掉下去。”


    “是嗎,”聖上譴責的看承熙:“聽見母後說的話了嗎?以後不準了。”


    承熙的小胳膊被父皇放出來了,有點心虛的將腦袋湊到父皇懷裏去,沒敢露頭。


    聖上忍著笑,抱他往偏殿去了:“走吧,他們應該快到了。”


    今日清早,姚家父子三人便起身用飯,往宮裏去了。


    畢竟是男子,不像是女眷那樣,能輕而易舉的見到後宮中的皇後,對於他們而言,這次機會,其實也很難得。


    今日家宴,聖上與錦書皆是著常服,隻是身居高位久了,饒是素衣加身,依舊自生凜然貴氣,令人不可直視。


    聖上自然坐在上首,錦書卻將承熙從他懷裏接過,帶著坐到了下側。


    ——要是父皇跟母後都離得遠了,傲嬌的胖兒子就不會理別人,隻顧著哭了。


    按部就班的問安之後,姚家父子三人便在下首坐了,姚望是長者,單獨占了一邊,姚軒與姚昭卻占了另一邊。


    “承熙,”錦書指了指姚軒和姚昭,向他介紹:“這是舅舅。”


    承熙當然不知道舅舅是什麽,一臉疑惑的看看母後,再打量一下姚軒和姚昭,不明所以。


    “叫他們抱抱你,好不好?”錦書試探著問他。


    母後就在身邊,承熙倒是不怕,再加上姚軒兄弟倆那副同母後相似的麵容,也叫他隱約生出幾分親近來。


    盯著那兩個陌生人看了一會兒,他的小眉頭終於鬆開,試探著身處胳膊,叫近處的姚軒抱。


    論及相貌,承熙其實很像聖上,除非是仔細瞧,才能在他臉上發現幾分與錦書相似的痕跡來。


    但對於姚軒兄弟倆而言,這其實並沒有關係。


    無論像不像姐姐,這都是姐姐的孩子,都是他們的外甥,他們都會一樣喜歡。


    柳彤雲有孕,姚軒也快要做父親了,見了承熙這樣又胖又漂亮的男孩子,更是依依不舍的抱了好一會兒。


    “讓我也抱抱嘛,”姚昭羨慕道:“哥哥都抱了那麽久了。”


    “今天倒是乖,肯叫別人抱,”錦書自己也有些詫異,笑著道:“換了平時,乳母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將他哄過去。”


    姚昭如願以償的接到了小外甥,輕柔的摸了摸他的頭發,道:“明明很乖嘛,不哭也不鬧,姐姐可別故意揭他短。”


    承熙似乎聽懂母後在說他壞話了,小鼻子一抽,奶聲奶氣的哼了一聲,埋在舅舅懷裏,不理母後了。


    “真難得,”聖上在側笑道:“他平日裏都不怎麽理人的。”


    姚望坐在姚軒兄弟倆對麵的席位上,看兒子抱著小外孫,目光既慈愛又羨慕。


    雖說是家宴,可帝後都在,總不好貿然跑到對麵去,說要接手抱一抱的,也隻能等著兒子抱完,女兒再將小外孫送過來。


    哪知道等姚昭抱完,錦書卻直接抱起承熙,叫他坐在自己懷裏了,全然沒有遞過去給姚望親近一下的意思,偏生姚軒兄弟倆也當沒看見一般,視若無睹。


    姚望伸出的手就這麽僵在了半空中,這種事總不好主動提出來,訕訕一笑,盯著白胖胖的小外孫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的別過臉去。


    既然行宴,聖上少不得要同他們說幾句勉勵的話,加之姚軒在霸陵做的不錯,也切實得了嘉獎。


    他們一家人有話要講,聖上也無意摻和,宴席結束後,便將時間留給他們,叫隨意說說話,自己卻抱著承熙往前殿去了。


    隔輩親、隔輩親,盡管姚望對承熙的喜歡中摻雜有太子身份的加持,卻也有外祖父對於小外孫的疼愛,眼巴巴的看聖上將承熙抱走了,真心覺得不舍。


    錦書沒理會他心中惆悵,隻是去看姚昭,喟歎一般道:“你呀。”卻沒有再說別的。


    姚昭知道她是在說葛家一事,滿不在乎的笑了:“葛家嫁的是嫡女,又是那樣的門楣,我有什麽好嫌的,消息傳出去,長安多得是人說我賺了呢。”


    “也好,”錦書歎口氣,像小時候那樣,拍了拍他肩:“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婚事已經定了,你便常往葛家走動些,該說好話說好話,該送點東西的送東西。”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一笑,揶揄姚軒道:“要是有不知道的,就問你哥哥去,左右他經驗老道。”


    “我問了,”姚昭拉著她衣袖,跟姐姐告狀:“哥哥藏著掖著,不肯跟我講!”


    “姐姐別聽他胡說八道,”姚軒笑道:“我送的什麽,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


    姐弟三人在那兒說的熱鬧,姚望被晾在一邊,終究有些難堪,隔了好一會兒,等他們姐弟停頓時,才插嘴去問:“阿昭的婚事定了,彩禮那邊,娘娘說,是該怎麽著?”


    姚軒娶妻時,承熙還沒有被冊封太子,這會兒卻是不同了,真真正正的今時不同往日。


    “同阿軒一樣就成,”錦書略一思忖,道:“一得勢尾巴就翹起來,也忒難看了些,再者,也要顧慮柳家人和彤雲的想法。”


    要是外孫剛剛做了太子,姚家就猖狂起來了,叫人見了,該怎麽想?


    更不必說姚軒是嫡長子,不好叫底下弟弟壓過他的。


    抬眼去看姚軒和姚昭,她詢問道:“你們怎麽想?”


    “但憑姐姐吩咐。”曾經相依為命多年,他們感情之深厚,是別人難以想象的,絕不會為了這麽一點兒小事兒,而生出什麽齟齬來。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錦書欣慰道:“你們能這樣,姐姐比什麽都高興。”


    姚望被撇在一邊,臉色有些尷尬:“阿昭的婚事也有了著落,底下幾個也快了……”


    他有些不好開口,頓了頓,才帶著哀求的看向錦書:“還是,要請娘娘幫著相看才是。”


    “姚盛就不要想了,”錦書垂下眼睫,道:“他病好之前,娶妻是不成的,姚瑾要是成器,我也會幫著相看,至於錦瑟……”


    她眉梢一蹙,道:“父親還是不要想著,叫她嫁入高門為好。”


    姚望對於這幾個兒女有些歉意,姚盛也就罷了,他自己也知道,必然是不能叫娶高門女的,可是後邊一雙兒女……


    “娘娘,”他語氣有些乞求的意味:“阿軒和阿昭的妻室,都是出自高門,阿瑾和錦瑟倘若屈就,未免叫人非議……”


    看著長女驀然冷下來的神色,他沒敢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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