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舞弊一案, 承安也是知道的。


    隻是聖上下令封口, 不許叫皇後知曉,他也亦是憂心錦書,自然也不會多舌,去生是非。


    這日上午,他同太傅道別, 正待回宮去, 聽身邊人回稟說沈充儀早間問安時, 將此案說與皇後聽了,臉色不由微變。


    “如何, ”他語氣微急:“她還好嗎?”


    內侍對於二皇子這樣的關切有些訝異, 卻也隻當他是憂心皇後,便道:“娘娘是有福氣的人, 也沉得住氣, 方才聖上便叫太醫去看了,小殿下好好的呢。”


    承安察覺出他目光中閃現的奇怪, 心也瞬間靜了下來,重回淡然:“也是, 皇後娘娘素來是穩得住的。”


    內侍笑了一笑,沒有多想:“誰說不是呢。”


    “走吧, ”承安轉身道:“既然出了這樣的事, 少不得要回去看看。”


    “殿下有這份心,娘娘知道了,一定會高興的。”那內侍隻當他是想要討好這位備受寵愛的嫡母, 隨之奉承了一句,承安聽了,卻也隻是淡淡的一笑。


    ——高興?


    她才不會呢。


    他又幫不上什麽忙,除去說幾句無用的話,勉強安慰她幾句,其實什麽用都沒有。


    可是,她那樣的人,又哪裏需要哪些空泛泛的虛言呢。


    更不必說,她還有聖上寵著,萬事不憂。


    心底這樣想,承安不禁微微蹙了眉頭,不知是自嘲還是不甘的搖搖頭,大步往甘露殿去了。


    “娘娘呢,”進了內殿,他迎麵遇見了紅葉:“可方便見一見嗎?”


    “哪有什麽不方便的,”紅葉見他回來,倒也不奇怪,畢竟這位二殿下素來都很尊敬皇後,聽聞沈充儀之事,過來看看,也是尋常:“娘娘在裏麵做針線呢,說是要給小殿下製衣裳,等出生之後穿呢。”


    承安的唇幾不可察的抿了抿:“娘娘安好?”


    “這點小風小浪,”紅葉淡淡笑道:“娘娘不會放在眼裏的。”


    “是麽,”承安應了一聲,目光往內裏掃了一眼,便收了回來:“既然如此,我便不過去攪擾了。”


    “殿下人都到了,不過去跟娘娘說說話嗎?”紅葉問道。


    “不了,”承安道:“太傅還在等著,我先回文苑了。”


    “哦,”紅葉趕忙施禮送他,道:“殿下早些過去吧,不好叫太傅久等的。”


    承安向她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三皇子承庭回披香殿後,便見賢妃正同今日入宮的母親說話,麵上笑意盈盈,一掃前幾日的陰霾。


    蕭夫人是他嫡親的外祖母,也是很疼他的,笑嘻嘻的湊過去,他喚了一聲:“外祖母好。”


    “許久不見,三殿下又長高了,”蕭夫人笑意和煦,站起身來打量他:“人也生的越發俊了,再過些日子,怕是就要娶妻生子,叫你母妃抱孫了。”


    承庭還沒娶妻,賢妃不欲叫他為女色耽誤,也沒安排通曉人事的宮人,這會兒說起這個來,他倒是有些臉紅:“還早呢,外祖母別笑話我。”


    蕭夫人笑吟吟的看著他,心裏麵或多或少的有些惋惜,隻是沒有表露出來罷了。


    他身上流著蕭家直係的血脈,若是能娶一個蕭家出身的姑娘做正妃,就更好了。


    隻可惜,蕭家這一代沒有嫡女,隻有庶女,想要做王妃還差著一等,頂多也隻能做個側妃。


    再者,為了拉攏靜儀長公主與陳家,也隻能叫陳薇做正妃。


    不過,也不是沒辦法。


    被廢掉的皇後不是沒有,壓過正妻的側妃,也不是沒生過。


    都還早著呢,不必太急。


    到了這會兒,擋在眼前的,也就是皇後姚氏以及她腹中未曾出世的那個孩子了。


    倘若,那是個皇子,那承庭……


    一想到這兒,蕭夫人目光便有些複雜。


    罷了罷了,她在心底對自己說,姚家能不能度過這一關還未知呢,何必杞人憂天,早早想這些有的沒的。


    蕭夫人走後,承庭見內殿隻有自己母子二人,方才悄悄問:“外祖母方才跟母妃說什麽了,母妃怎麽這樣高興?”


    賢妃伸手替他斟茶,隨即親自遞給他:“還能說什麽,不過是女人家的一點兒悄悄話罷了。”


    “你舅舅家的淑燕表妹,年紀與你相仿,生的也好,”賢妃笑道:“將來與你做個側妃,好不好?”


    承庭倒是孝順,對於賢妃的話,極少會反駁。


    他心裏也有分寸,知道陳薇做自己的正妃已經是板上釘釘,不能更改,自然想好好挑合心意的側妃了。


    蕭淑燕是賢妃兄長家的庶女,生母更是僅次於嫡妻的貴妾。


    她是官家千金出身,門第不高,卻生的花容月貌,極得丈夫的寵愛,生的女兒婀娜美貌,人也聰慧,這才被蕭家選中,送到承庭身邊來。


    承庭此前是見過那位表妹的,與陳薇相較,自是極為中意,滿心歡喜的應了此事。


    賢妃見他欣然應允,麵上笑意便愈加開懷了,承庭心中疑惑,想起這幾日長安沸沸揚揚的傳聞,不覺問了出來。


    “母妃,”他壓低聲音,道:“前幾日爆出來的科舉舞弊案,可是蕭家的手筆?”


    “不是,”賢妃搖頭道:“可也脫不了關係。”


    “——是趙家做的。”


    賢妃的胞姐比她年長幾歲,早先嫁給趙家嫡長子,婚後生下一子,便是曾經去柳家提親的趙旭遠。


    細數一番,趙家與蕭家也是極為緊密的姻親了。


    這也是柳家大夫人趙氏,會這樣殷勤去拉攏柳無書,登上三皇子船的緣由。


    趙旭遠心慕柳家的二姑娘彤雲,賢妃是聽姐姐提過的,也很樂意促成這樁婚事。


    柳無書不願嫁女,婉言謝絕,她雖心有不豫,卻也未曾結了大仇。


    但是後來,柳家將柳彤雲嫁給姚軒,卻是結結實實的叫賢妃惱怒。


    ——這是幾個意思,看不上趙家人,偏偏要往姚家人那裏湊嗎?


    她這個姨母都這樣不忿,更不必說是趙夫人蕭氏,這個趙旭遠的生母了。


    “母妃,”承庭聽賢妃說了緣由,不覺變色,隻是他也知曉分寸,便壓低聲音,沉沉道:“這是科舉,國之大事,哪裏是能兒戲的!”


    “若是不被查出來還好,查出來了呢?”


    “先帝時期參與科舉舞弊的考官,後來被抄家,腰斬於市,熬了大半個時辰才死透的!”


    “你慌什麽,”賢妃沉下臉來:“真是被姚氏嚇破了膽子,連姚家都跟著怕起來了不成!”


    “母妃,”承庭被賢妃這等語氣驚得一滯,隨即道:“你們,你們真的是事先拿到了考題嗎?”


    “沒有,”賢妃雲淡風輕的道:“試題控製的很嚴,事先怎麽可能得到。”


    “可是,”承庭猶疑道:“那個姓李的,是如何……”


    “我們是不知道考題,可是我們有人,”賢妃冷冷道:“蕭家在長安經營多年,人脈之廣,不是姚家那種破落人家能比的。”


    “你外祖父是跟了聖上多年的老臣,你舅舅也是在朝堂上站了多年的,更不必說願意站在我們這邊兒,幫著出謀劃策的人了。”


    “雖然不敢說猜的十分之準,但十幾個題目湊一湊,還是能湊出來的,”她哂笑道:“事先請人寫了文章出來,找幾個腦袋笨的背下來,總歸會有人碰上的。”


    “到那時候,姚家想解釋,都說不清楚。”


    聖上留在承庭心裏的印象一直是沉穩睿智的,皇後前幾次也是真的嚇破了承庭的膽,這會兒聽賢妃說的這般淡然,他心中依舊咚咚咚在打鼓:“母妃,你太冒險了,姨母也太冒險了……”


    “富貴險中求,”賢妃搖頭道:“這樣簡單的道理,你竟不明白。”


    承庭麵皮抽搐幾下,正待說話,便聽外頭賢妃的心腹過來回稟。


    “娘娘,”她道:“聖上今日來了興致,說是在承明殿行宴,請您與三殿下也過去呢。”


    “倒是稀奇,”賢妃先是微怔,隨即笑的有些嘲諷:“聖上不在甘露殿,好好安慰他的心尖子,怎麽有興致同我們這些多餘的人說話了。”


    “母妃,”一想起要見皇後,承庭腿肚子就有些打轉:“你說,父皇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賢妃斜他一眼,手指在他額上一敲,恨鐵不成鋼:“收起你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可別叫人笑話。”


    “天都沒塌呢,你就慌成這個樣子,要是真的塌了,那還得了。”


    承庭被她不輕不重的訓斥了一句,倒是也不曾再說什麽,隻是目光之中依舊有些憂心,像是陰雨之際烏蒙蒙的那片雲。


    聖上要行宴,錦書也有些詫異,畢竟做了這麽久的夫妻,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他心思,笑了一笑,便停了針線,換了衣裳後,叫紅葉扶著,乘坐轎輦往承明殿去了。


    她過得時候不早不晚,聖上還沒到,卻也已經有妃嬪在等著。


    有了沈充儀的前車之鑒,幾個人畢恭畢敬的向她說了幾句話,便停下口,木人一般,不敢開口了。


    錦書也沒指望過同她們像姐妹一般親熱,倒也不在意,隻到了上首去,等著聖上過來。


    “做針線了?偏生人也不仔細,又傷到了。”聖上一見到她便笑了,隨即手上用力,在她指尖捏了捏:“做那麽多,也不怕他穿不過來。”


    “一日一件,”錦書笑道:“我還嫌不夠呢。”


    兩個人說笑的功夫,宮妃們便帶著皇子公主到了,屏氣息聲的坐在下首,偶爾同別人目光交匯,也是很快便錯開,望向別處。


    聖上似乎沒察覺到周遭氣氛詭譎,舉杯飲了一口,笑著說近來天暖,人也懶了。


    這隻是尋常寒暄,可也沒人敢信口接話,他也不在意,隻是望向下首,喚道:“承安。”


    錦書心頭一個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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