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個炸雷在耳邊響起, 張氏麵色劇變, 原本還有些粉潤的麵頰,登時慘白起來,身子一個搖晃,便癱坐在了床邊。


    花柳病!


    《病源候論二十五諸惡瘡候》雲:“初生如飯粒,破則血出, 生惡肉有根, 肉出反散如花, 諸惡瘡久不瘥者亦然。


    身生惡瘡,蔓延至四肢麵上, 如同最醜陋的花一般, 生在人身上!


    這樣的病加身,別說是科舉做官了, 便是娶妻生子, 做一個尋常認,怕是都有些艱難。


    更要緊的是, 這病幾乎沒法子根治,一旦生了, 便會在人身上久留不去。


    “你胡說些什麽!”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張氏猛地站起身來, 重重推了那嬤嬤一把, 厲聲道:“是誰指使你過來胡說八道,往阿盛身上潑髒水的,是誰?!”


    那嬤嬤受力不住, 一個趔趄,險些摔在地上,虧得是在一側桌案上扶了一扶,方才沒有倒下。


    “夫人,奴婢是張家的家生子,跟著您這麽多年,哪裏會被人收買。”


    嬤嬤站直身體,苦笑道:“您與其懷疑奴婢,倒不如去問一問三公子,再審一審兩個跟著三公子的仆從。”


    “他們是近身伺候的,若是有事,必然最先知道才是。”


    張氏一顆心在腹腔中上下跳得厲害,聽了那嬤嬤的話,卻漸漸平息下來。


    隻是,那並不是轉危為安,而是在濃重的擔憂之中轉為死寂,連半分動靜都不敢有。


    潛意識裏,她也知道有些事情避無可避,所以沒敢去問姚盛,隻是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盯著一側兩個侍從:“三公子現下如此,你們兩個,可有什麽要說的?”


    那兩個仆從接連在側照顧姚盛數日,既要跑前跑後,又要仔細瞞著照顧那個,早就心力交瘁,聽得張氏這般逼問,更是麵露難色,訥訥難言,一道跪在地上,沒說出個什麽來。


    張氏見他們如此,哪裏還有個不明白的,一時間淚如雨下,轉身去看姚盛,氣怒交加:“你呢,你有什麽好說的?!”


    這種病可不是一日兩日便能染上的,非得有些日子才行,姚盛現下才十四,究竟是從哪裏染了一身髒病!


    花柳病,花柳病,聽這個名字便知道,不是花叢遊走久了的色鬼老手,哪裏能得這種病。


    一旦有人染了這個,說出去便會為人恥笑,連帶著家門蒙羞,也難怪方才那嬤嬤攔住張氏,沒叫請太醫過來了。


    若是真來了太醫,識得這種病出來,姚家的臉麵怕是都要丟盡了。


    自從被那嬤嬤戳破,姚盛便始終低頭不語,麵色慘淡,待到被張氏問到頭上,方才動了動嘴唇,道:“我也不知道,可素素是個好姑娘,她……”


    話隻不明不白的說了一半兒,他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素素?什麽素素?”


    張氏秀眉豎起,念了兩遍,方才明白過來:“是與你有了首尾的那個女人?”


    “不對,”她麵色驚疑,搖搖頭,自語道:“好人家的姑娘,哪裏會連男方父母賭沒見,便將身子給了你,更別說一身髒病了。”


    姚盛坐在床上聽她這樣講,不覺將頭低的更深,不敢看張氏眼睛,心虛的緊。


    “姚盛!”張氏了悟過來,氣惱至極,身子哆嗦,眼淚流的簌簌:“你做什麽不行,居然去□□!那些個髒東西,是能隨意沾惹的嗎?!”


    “不是的,”姚盛嘴唇動了動,一下子漲紅了臉,試著解釋:“素素不是那種人,她是被逼無奈才做這個的,我們約定好,等我為她贖身之後,就娶她過門……”


    這句話直接將張氏心中怒火全部點燃,厲聲怒道:“這樣千人騎的婊/子,你還敢娶她過門?這是要逼死你親娘嗎!”


    “等等,什麽贖身?”話說到這裏,張氏一個哆嗦,方才反應過來,心中更是怒火中燒:“好哇,前些日子你前前後後從我這兒掏了兩千兩銀子,原來不是課業應酬,是想著給她贖身!”


    “真行啊你,為了一個買身的婊/子,回來騙你親娘!”


    “不,我是真的喜歡素素,”姚盛急急去解釋:“她很溫柔,也很漂亮,阿娘若是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


    “夠了!”張氏恨得幾乎目眥盡裂,一口銀牙咬的死緊:“你給她贖身了?”


    “……是。”姚盛畢竟心虛,說話時,聲音也小了起來。


    “好,那她現在在哪兒呢?”張氏喘著氣,冷冷道:“你總該找個地方,將她安置起來了吧?”


    “我用餘錢買了一處房子,叫她過去住下,自己先養病,等轉好之後,再去見她。”姚盛低著頭道。


    之前也就罷了,現下自他口中說出的“轉好”二字,卻是生生刺痛了張氏的心。


    轉好?哪有這樣容易!


    她活了這麽些年,就沒見過幾個得了這種病還能轉好的人!


    那個什麽素素,八成是沒安好心,有意要害自己兒子的。


    張氏恨得身體發抖,既恨麵前執迷不悟被人蒙騙了的兒子,更恨那個勾搭了自己兒子,哄著他學壞的賤人。


    暗自將手指捏的死緊,她正待問姚盛將那賤人安置在哪兒,便聽姚望聲音近了,霎時間連呼吸都停了。


    “做什麽呢你們這是,老遠便聽見這裏吵鬧,烏煙瘴氣的。”


    姚望身後跟著姚軒姚昭,皺著眉走進來:“阿盛還在養病,你這個做娘的,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體貼。”


    張氏滿心的苦澀,嗓子裏似是灌了一瓶醋一般,酸痛難當,說不出話來。


    隻是她也不傻,知此事需得仔細瞞下,決計不可叫姚望知道。


    他最是注重名聲,哪裏會容得了自己兒子出這種事,更不必說在皇後有孕的關頭,更不能叫姚家名聲有汙。


    借著自己身體的遮掩,她替姚盛蓋上被子,順手擦了眼淚,以盡量雲淡風輕的姿態,勉強笑道:“沒什麽,阿盛還病著,這兩個伺候的下人卻不盡心,在一邊偷奸耍滑,恰好被我撞見,罵了他們幾句。”


    “是嗎。”姚望目光在張氏明顯紅腫的眼睛上一掃而過,心下生疑。


    ——若是如此,哪裏值當的她痛哭一場。


    “不然呢,”張氏心知自己露了馬腳,卻也不得不遮掩過去:“夫君以為是怎麽了?”


    姚望眉頭依舊皺在一起,隻是沒有做聲,他身後的姚軒側首看了床榻上的姚盛一眼,見他正伏著身,隻露出脖頸與腦袋在外邊,幾不可見的搖搖頭,沒有做聲。


    若是別的時候,張氏未必能察覺出其中異樣,可是這會兒她正風聲鶴唳,盯著姚望反應的同時,或多或少的注目於姚軒姚昭,見他如此,心中霎時間閃過一道光亮,清明起來。


    去年冬月時,錦瑟與程家人生了口角,也叫她定下心來對付姚軒姚昭兄弟倆,便吩咐陪嫁的黃嬤嬤做主,私下裏行事。


    張氏也有私心,深恐事敗,受到皇後繼女的遷怒與丈夫的責難,所以早早便準備好棄車保帥,想著自己不去插手,他日便是事敗,也能全部推到黃嬤嬤身上去。


    所以從頭到尾,她也隻是隱約聽黃嬤嬤提,說是找了個漂亮女孩子過去,勾著姚軒往歪路上走。


    那時候她剛聽完,心中正覺快意,也不曾細問,現下再看,心中霎時一片冰涼,竟連恨也顧不上了。


    雙目赤紅的盯著姚軒看了一會兒,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尖叫著撲了過去。


    “——原來是你!是你對不對!”


    姚望被她突然的舉止嚇了一跳,見她伸手去抓身後姚軒的臉,連忙跟護住了。


    春闈近在眼前,若是真傷了臉,到了考場上去,不定會引起多少猜測呢。


    “你發什麽瘋,”姚望將她推開,不滿道:“什麽是你不是你?”


    “是你害了阿盛,是你!”張氏滿心冰涼,既悔且恨,哪裏會去應答,隻死死瞪著姚盛,道:“你知道黃嬤嬤的安排,所以故意叫阿盛替你擋刀,李代桃僵,好啊,你真夠狠的!”


    姚軒平靜的看著她,既不承認,也不否定,隻是淡淡的問:“母親,你吩咐黃嬤嬤做了什麽?”


    “以及,”他看向內裏床榻上的姚盛,道:“李代桃僵,又是什麽意思?”


    “阿娘,”姚瑾站在姚望身邊,看著狀若瘋癲的母親,怯怯的問:“你怎麽了?”


    幼子這句帶著惶恐的話語將張氏從激憤中喚醒,隨之清醒幾分。


    她並不是隻有姚盛一個兒子,她還有姚瑾,還有錦瑟。


    現下將所有事情都抖出來,不止會跟姚望姚軒撕破臉,連帶著也會害了另外兩個孩子。


    “沒什麽,”張氏拿帕子擦了淚,將湧到嗓子眼兒的怒吼與怨氣咽下,有些艱難的道:“我著相了,你們別理我。”


    “著相?什麽著相?”姚望與姚軒還沒開口,姚盛便先一步漲紅了臉,急忙催問:“阿娘,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這個樣子,是被人害的嗎?!”


    他又不傻,最是明了自己生母性情,眼見她如此,又說什麽“李代桃僵,害了阿盛”之類的話,隨即明白其中另有內情。


    放在前幾個月,他也是能跑能跳的,這會兒隻能小心翼翼的縮在床上,唯恐被別人瞧見,心中自是不平衡的,聽張氏這樣一講,哪裏還能沉得住氣。


    “母親,”姚軒目光沉然,隱約之間甚至於帶著一絲笑意: “阿盛也問你呢,怎麽樣,你說是不說?”


    他這般情狀,張氏如何不明白,自己的計策他隻怕早早便知曉,就是有意轉嫁給自己兒子的!


    目光悲憤,張氏恨得心頭滴血:“你不要欺人太甚!”


    姚軒看她一眼,輕輕嗤笑一聲,還不待說話,姚望便先一步怒道:“到底是怎麽了?有話便說的一清二楚,一個兩個的都遮遮掩掩,含糊其辭做什麽?!”


    “這事情說來話長,”姚軒拉著姚昭到一側去坐下,也不看依舊站在原地的姚望,道:“父親還是坐下來,慢慢聽吧。”


    姚望滿頭霧水,看看麵色微冷的長子次子,再看看神情怨憤,滿臉通紅的妻子,心頭似是擰了無數個疙瘩的毛線,亂的不行,長吸一口氣,也隨之在一側坐下了。


    “阿盛這一次病的倒是久,一連小半個月了,還是不見好,”姚軒看一眼躺在床上,麵色激憤的姚盛,道:“委實辛苦。”


    姚盛聽得他話裏有話,隻是自己心虛,終究沒敢還擊,輕咳一聲,道:“是,近來天氣反複無常,總是好不利索。”


    姚軒聽了不過一笑,轉向姚望道:“母親素日為人如何,父親是最清楚的,若隻是仆從偷奸耍滑,可不至於氣的眼淚汪汪眼眶通紅。”


    “我覺得,父親還是多加關切一下阿盛為好,免得他日出了什麽事,被打個措手不及。”


    姚望心中早就存了一個疑影,聽姚軒說完,雖也奇怪他是如何知曉,卻也暗中去看張氏母子神色。


    不看不要緊,隻掃一眼,他便瞧出二人眼底瑟縮,心中驚疑登時大漲,也不說話,便起身走到姚軒床前,上下打量之後,伸手去掀他被子。


    姚望在床前打量之時,姚盛鼻尖兒便冒了汗,等到他伸手去掀被子,更是急的嗓子發疼,幾乎是下意識的拽緊了被子,像是最後一層遮蔽一般,不叫他奪過去。


    此地無銀三百兩,若說之前姚望還隻是懷疑,到了這會兒,卻是真真切切的確定了。


    ——張氏母子確實有什麽事情瞞著他,且還是見不得人的私隱之事。


    這會兒長女剛剛被冊封皇後,又身懷有孕,姚家正是欣欣向榮的時候,姚望滿心的歡喜,絕對不會叫任何事情影響到這一切。


    當初隻是為了叫錦瑟避開一難,他便能毫不猶豫的舍棄錦書,這會兒為了整個姚家的前途,舍棄一個姚盛,當然也不在話下。


    姚盛畢竟年紀還小,這些日子又病著,體力不濟,總歸是爭不過姚望的,一番較量之後便被姚望奪去被子,打量幾眼之後,將褲腿拉上去了。


    “——混賬東西!”


    姚望眼力要比張氏好得多,男子見識又廣,一眼便瞧出這是怎麽了,登時暴怒起來,想也不想,便一記耳光扇了過去。


    “你才多大年紀,正是該好好念書的時候,誰給了你膽子,出去這樣亂搞!”


    姚盛病了這些日子,正是體虛的時候,姚望暴怒之下,力氣用了十分,一記耳光狠狠過去,竟將他扇的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鼻下更是生了兩道血痕。


    兒子出去亂來,結果搞壞了身子,張氏不是不氣的,可是這會兒見他如此被姚望教訓,心疼瞬間掩住了那些怨氣,連忙過去將姚盛扶起,向姚望怒道:“阿盛本就病著,你罵他幾句也就算了,做什麽打他?!”


    姚望正在氣頭上,聞言便是冷笑:“生出這麽個肮髒東西來,還罵了做什麽,我隻恨不能打死他!”


    “你打,你趕快打,將他打死才好!”張氏雙目通紅,理智盡失,怒瞪著一側姚軒道:“阿盛這樣,你當他自己願意嗎?說到底,還不是你的好兒子害的!”


    “好啊,親兄弟害親兄弟,”她怒的手都在哆嗦:“你不妨問問他,這是人幹出來的事兒嗎!”


    “什麽意思,”姚望神色頓變,轉向一側姚軒姚昭,沉聲道:“你們也插手了?”


    “還有,”他倏然轉頭,去看一側眼淚漣漣的張氏:“那會兒你說的李代桃僵,又是什麽意思?”


    張氏隻顧著抹眼淚,哪裏想得到姚望既快且準的問出這樣一句,麵上怨憤不覺散了幾分,色厲內荏:“我如何知道,問你的好兒子去!”


    “也沒什麽不好說的,”姚軒目光在張氏與姚盛麵上掃過,隨即才去看姚望:“年前的時候,母親身邊的黃嬤嬤發了一筆小財,安排自己兒子回老家去,置辦了田產屋舍,我覺得懷疑,便去查了一查,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攀上了蕭家的高枝,幫著人家做事的。”


    “母親,”他目光哂然:“你不妨先說說,黃嬤嬤對你說了什麽,你又安排黃嬤嬤做了什麽吧。”


    此前的事情不過是家醜,一涉及到蕭家,性質卻變了。


    姚望頭一個想起的便是出身蕭家的賢妃,隨即便是身為皇後的長女,麵色不禁更加沉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轉向張氏,他黑著臉道:“你說!”


    張氏吩咐黃嬤嬤去安排人,這事兒不假,但黃嬤嬤背後還有蕭家人的影子在,她卻是一無所知。


    她知道的姚軒都知道,她不知道的姚軒也都知道,那到了這會兒,也就沒有繼續瞞著的必要了。


    “就是老爺看見的這樣,”張氏心中有怨,索性攤開了說道:“我看不慣你總是偏心他們,便吩咐黃嬤嬤給個教訓,沒曾想那狗奴才吃裏扒外,居然私下裏收了蕭家人的好處,陽奉陰違!”


    “母親錯了,黃嬤嬤可沒有陽奉陰違,”姚軒笑的有些冷,也有些嘲諷:“她隻是聽從你的吩咐,又按照蕭家人的意思,悄悄將手段放的更狠罷了。”


    姚望在一片雜亂中縷出頭緒來,冷然道:“——你唆使人去勾引阿軒,壞他前程?!”


    “老爺這個樣子是什麽意思,想生吃了我嗎?”


    張氏大口喘著氣,涼涼一笑:“是,我是想害姚軒,可說到底,不也沒能成事嗎?!”


    “可是他呢?”她伸手一根食指,惡狠狠的指向姚軒:“他明明事先知曉,卻故意引著阿盛去,反倒害了我的阿盛,他便是個幹淨的嗎?!跟我相比,還不是一丘之貉!”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姚軒被張氏指責,也不變色,隻是道:“母親不是好人,我也並非善類,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出手害人,就要有被反將一軍的預料,”他淡淡道:“現下你隻是自作自受罷了,沒什麽好同情的。”


    他幾句話說的寡淡,當真無情,張氏恨得咬牙,一時之間卻真是說不出什麽反駁之語,隻死死的瞪著他,似乎隨時都能撲上去,自他身上撕咬一塊肉下來。


    姚望聽他們斷斷續續說了一通,心中便有了條理。


    張氏最先起了惡意,隨即被事先遭蕭家收買的黃嬤嬤鼓動,付諸行動,姚軒察覺之後順勢而為,叫姚盛李代桃僵,受了惡果。


    “阿軒!”姚望看一眼半伏在張氏身上,神色萎靡的姚盛,終究心軟下來,轉而去看姚軒,語氣痛心,隱約怒意:“阿盛也是你的弟弟,你母親縱然做的不對,你大可以同我言說,何必要引著阿盛跳進火坑,害他一生,如何忍心!”


    “我已經說過了,父親,”姚軒麵色平靜,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善類。”


    “母親既然出手,將我往泥坑裏推,就要做好被我拉下去的準備,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他目光譏諷:“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荒唐!”姚望麵色微青,聲音不覺高了:“他是你親弟弟,你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落得這般結局!”


    “本來就沒什麽感情,哪裏談得起兄弟情深,”姚軒看著自己的父親,毫不退縮,冷冷笑道:“阿昭小的時候,還曾經掉進水池裏邊去,差點救不回來,那時候,母親可就在旁邊。”


    “父親,”他笑意諷刺:“那時候母親懷有身孕,你一口咬定那是個意外,還說阿昭又沒有怎麽樣,不必惹得家宅不寧,怎麽,現在又想起來都是一家人,兄弟情深了?”


    “放肆!”姚望被他說得一頓,心有愧意,隨即揚聲壯氣:“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父親素來優柔寡斷,沒有人逼一把,總是下不定決心,既然如此,我便孝順父親一回,幫您做一回主吧。”


    “黃嬤嬤勾結蕭家,此事已定,她的認罪狀書,便在此處,”姚昭自袖中取出一份文書,送到姚望手上,淡然道:“父親大可以一觀。”


    “母親一時激憤,事後又不查,這才被我鑽了空子,隻是蕭家可不傻,過了幾日便能知道是找錯了人。”


    “不過,對於他們而言,其實也沒什麽要緊的。”


    “他們要的隻是借此打擊到姚家,幫助賢妃壓姐姐一頭罷了,至於爆出醜事的究竟是我,亦或是阿盛,對於他們而言,其實並沒有差別——左右都是姚家人,都是皇後的弟弟。”


    “說到底,要怪也得怪蕭家人,同我可沒什麽幹係。”


    淡淡的勾起唇角,他問姚望:“父親,您還記得,自己之前在家宴上說過的話嗎?”


    姚望被他說的一愣,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來:“什麽?”


    “您說,姐姐身為皇後,腹中帝裔未知男女,在宮中正是最為艱難的時候,任何給姚家抹黑,影響聲譽之人,若是被發現,決不輕饒。”


    他微微一笑,麵上梨渦淺淺,看起來極是溫煦:“父親,您沒忘了吧?”


    姚望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麽,張氏也是知道,若是換了先前,早早就擺出繼母架勢,或哭鬧或斥責了。


    隻是這會兒,姚軒與姚昭也不是之前的小孩子了,他們是皇後的胞弟,較之之前,腰杆要硬氣的多。


    她不敢造次,隻拿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去看姚望,另一頭抱緊了姚盛,母子倆依偎在一起,無聲的哀求他,當真可憐。


    姚望同原配程氏感情淡漠,同張氏夫妻多年,倒是相得,見她如此,也是不忍,便擺擺手,道:“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受到了教訓,阿盛也是這般光景,你也不要咄咄逼人,太過苛責。”


    “我就知道父親會這樣說,當然,姐姐也知道,”姚望出來和稀泥,姚軒倒不驚訝,隻是笑意愈發嘲諷:“所以,早在命婦宮宴那日,姐姐便托外祖母遞了信給我。”


    說起長女來,姚望也不得不正色起來:“什麽信?”


    “一封叫您定心的信,”姚軒自袖中取出一隻信封,雙手遞給姚望:“姐姐說,父親素來心善,怕是狠不下心腸,所以便為父分憂,替您下了決斷。”


    聽他這樣講,姚望心頭便蒙上一層陰影,額上青筋崩顯,手指捏著那信封,竟不敢拆。


    張氏最了解錦書為人,心中也有幾分猜測,也顧不得形容,便癱坐在床上,摟著姚盛,尖聲哭叫起來。


    姚軒目光環繞一圈,搖搖頭,對身邊的姚昭道:“我們走吧。”


    “哥哥,”出了那令人壓抑的院子,姚昭方才低聲問:“姐姐信上寫的是什麽,休書嗎?”


    “倒也不是,”傍晚的天空綴滿了雲夏,遠遠望過去絢爛一片,極是醉人,姚軒目光望天邊看了一看,方才道:“要是真的休了她,姚家也要跟著丟臉,姚盛姚瑾和錦瑟,也會跟著抬不起頭來,不值當。”


    “不是休書?”姚昭狐疑道:“那是什麽?”


    “幾句話罷了,”姚軒輕聲道:“後院的庵堂空置著,母親心中有戾氣,不妨往那處靜心,免生煩擾。”


    如此行事,不是休妻,卻也差不多了。


    姚昭遲疑道:“父親他……會同意嗎?”


    比起幼弟的猶豫,姚軒語氣要輕快的多:“會的。”


    姚昭有些詫異:“哥哥怎麽這樣肯定?”


    “因為在父親眼裏,權勢與榮耀遠比妻子兒女重要。”姚軒哂笑道:“而這些東西,正牢牢的捏在姐姐手心裏,她不鬆手,父親什麽都拿不到。”


    “審時度勢之後,他會做出最準確的選擇,”姚軒一抖肩,不無嘲諷:“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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