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乞丐走攏來便抓著馮天玉拉拉扯扯,其中一個嘴裏嘟噥道:“大爺,救救我們吧,我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了,蒼天啊,大地啊,我們就快要餓死了……”另外一個嘴裏“依依呀呀”的,仿佛被什麽東西塞住了喉嚨一樣,說不出話來。


    這兩個乞丐的眼神、表情、動作都如出一轍,仿佛是一對訓練有素的搭檔。原本遇到一個乞丐就令人頭疼了,更何況是同時遇到兩個乞丐?所以,馮天玉現在不是頭疼,而是十分頭疼,頭疼得要命。


    看著馮天玉飄忽不定的目光和滿臉狐疑的表情,能說話的那個乞丐主動介紹道:“我是聾子,他是啞巴,他是我的耳朵我是他的嘴,你有什麽要問的就問他,我來回答你。”


    原來是兩個身有殘疾的乞丐,馮天玉忽然生出惻隱之心,但是聽聾子乞丐這麽一說,他忽然又覺得這兩個乞丐十分有趣可愛。於是便道:“那我問你們,前麵是什麽地方?”


    也不見兩個乞丐之間有什麽手勢或者眼神的交流,聾子乞丐好像就已經“聽到了”馮天玉的問題,他回答道:“前麵是個廢棄的村莊,能搬走的人家都已經搬走了,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都是像我們一樣以乞討為生的乞丐,這個村莊就叫乞丐村,是天地玄黃城的邊境。”


    馮天玉道:“我方才聽說你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吃東西了,那你們幹嘛還死活賴在這窮鄉僻壤之中呢?其實,你們應該到城裏去,無論如何,在城裏能夠活下去的機會總要更大一些的。”


    啞巴乞丐聽得聚精會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聾子乞丐卻道:“城裏?我們也想過去城裏,但城裏終究不是我們呆的地方,更何況,落葉歸根,我們既然生在這裏,那麽,也要死在這裏。”


    馮天玉道:“能夠活下去,誰又願意死呢?看你們這樣消極厭世的樣子,仿佛真的馬上就要死去了一樣,你們為什麽不好好對待生活呢?”


    聾子乞丐道:“我們也不想死啊,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我們終究隻是兩個乞丐,不但聾,而且啞,除了等死以外,我們還能做什麽?”消極而又無助的語氣使得兩個乞丐的形象看起來可憐到了極致,聾子乞丐接著又道:“我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你的到來,大爺,你就做一回救星吧,救救可憐的我們吧……”說著說著,兩個乞丐忽然齊齊跪了下來。啞巴乞丐黯然神傷,眼中仿佛已經有了淚光。


    這兩個乞丐縱然有千萬個不是,可他們畢竟是殘疾人,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馮天玉不可能視而不見,撒手不管,於是,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來,開口道:“我隻是一個路人,縱然能夠幫助你們,卻也隻能幫你們一時,幫不了你們一世。你們拿著這點錢,離開這裏,去尋找屬於你們自己的生活吧。”


    啞巴乞丐不住的磕頭,感激得仿佛想把馮天玉當菩薩一樣供奉起來;聾子乞丐雙手顫抖的接過銀子,也是滿臉的感激,感激得仿佛連眼淚都快要滴落下來,激動的道:“多謝大爺相助,大爺的救命之恩,我們今生無以為報,隻有來世做牛做馬再報答了,敢問大爺尊姓大名,也好叫我們銘記在心。”


    馮天玉道:“區區小事,舉手之勞,何須掛齒?”


    聾子乞丐道:“一定是要知道的,我們雖是乞丐,卻也懂得一點道義,若連恩公的大名都不知道,豈不枉自為人?”


    馮天玉道:“你我隻是萍水相逢,今日一別,隻怕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了,即便知道了姓名,又有何用?”


    聾子乞丐仿佛有些生氣了,著急的道:“如果你不留下姓名,那我們也不要你的銀子了,不管我們是凍死餓死,還是被野狗咬死,都聽天由命了,銀子給你。”說著,他果然把銀子遞了過來。


    馮天玉見這兩個乞丐居然這麽認真,不免有些為難起來,想想自己是不是確實太過分了?不就是一個姓名嗎?何必那麽計較呢?我馮天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身正不怕影子歪,難道還怕別人知道嗎?於是,帶著歉意道:“快把銀子收起來,我叫馮天玉。”接著抱拳道:“二位保重,後會有期。”說完,便朝著村莊裏走去。


    跪在地上的兩個乞丐忽然站起來,相視一笑,笑得有些狡黠,有些讓人無法理解,臉上更是露出一種複雜得令任何人都讀不懂的表情。啞巴乞丐右手一揚,便有一樣東西脫手飛出,這件東西仿佛是一把精美的小刀,或者是一把致命的匕首,也可能是一隻危險的飛鏢,直朝馮天玉的後背刺去。這件東西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議,兩個乞丐仿佛早已算準了馮天玉一定會死在這件東西上麵一樣,臉上的笑容更加的詭異了。


    眼看著暗器就要插在馮天玉的後背上時,誰知馮天玉的身子卻忽然傾倒,那暗器便堪堪挨著馮天玉的衣服飛過。兩個乞丐的臉色忽然變了一變。馮天玉轉過身來,厲聲道:“背後偷襲,算什麽好漢?”


    聾子乞丐道:“誰說我們是好漢?我們隻不過是兩個乞丐而已。”


    馮天玉怒視著這兩個乞丐,發現自己終於又看走了眼,他們的身份很明顯是裝出來的,而且,他們這麽好的精神,完全不是已經餓了三天三夜的人,馮天玉最痛恨被別人欺騙,他恨得咬牙切齒,雙拳緊握。聾子乞丐又道:“馮天玉不愧是馮天玉。”


    啞巴乞丐道:“可惜啊,馮天玉終究也隻是馮天玉。”這啞巴居然不是啞巴。啞巴既然不是啞巴,那麽聾子自然也不是聾子了。其實這一點,馮天玉早就應該可以想到的,因為世上絕沒有哪兩個人的默契程度可以到達像他們那樣不用手勢,不用眼神就可以交流的心靈相通的境界。奇怪的是他們既然有那麽好的身手,為什麽還要偽裝?難道千辛萬苦的偽裝就是為了這背後的一襲嗎?可是,他們為什麽又要對付馮天玉呢?


    馮天玉也感到很意外,不但意外,而且吃驚。他麵對的顯然不是兩個乞丐,而是兩個高手,馮天玉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若無其事的道:“哼,我活得這麽好,有什麽可惜的?”


    聾子乞丐道:“你居然連我們是誰都不知道,這不是很可惜的事情嗎?”


    啞巴乞丐道:“馮天玉,看來是我們太高估你了,不知的人,通常就危險了。”


    馮天玉道:“我為什麽一定要知道你們是誰?”


    聾子乞丐道:“因為你必須要知道,就算以前不知道,以後也要知道。”


    啞巴乞丐道:“不過,你可能已經沒有以後了,不如我趁現在就告訴你吧,我叫左崖,他是章龍。”啞巴乞丐左崖的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馮天玉聽後,卻感受到了它沉甸甸的重量。行走江湖的人,對十大殺手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有仇家的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章龍和左崖就是江湖十大殺手中赫赫有名的“裝聾作啞”。馮天玉是個行走江湖的人,而且他也有不少仇家,他本來是知道江湖十大殺手的,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好像偏偏把他們忘記了。


    馮天玉露出大為震驚的樣子,抱拳道:“失敬失敬,原來是‘裝聾作啞’二位大俠,向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聾子乞丐章龍冷哼一聲,不以為然的道:“我們不是什麽大俠,是殺手,專門來取你性命的人。”


    馮天玉嘿嘿一笑,誰也想不到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我的命就在這裏,隻要你們高興,隨時都可以來拿。”居然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難道馮天玉受到劉半鬼的影響,也看破生死了麽?馮天玉接著又道:“不過,在這之前,可不可以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呢?”


    章龍道:“我今天心情好,有什麽問題你盡管問。”


    左崖道:“趁現在天色還早,有什麽問題你趕緊問。”


    馮天玉道:“聾子既然不是聾子,為什麽要裝聾呢?”


    章龍道:“縱然不是聾子,有些話還是不聽為好,所以隻好裝聾。”


    馮天玉又道:“啞巴既然不是啞巴,為什麽要作啞呢?”


    左崖道:“縱然不是啞巴,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所以隻好作啞。”


    這兩人真是活寶,問了簡直跟沒問一樣。馮天玉忽然又調侃道:“在江湖十大殺手中,你們排行第幾?”


    章龍道:“應該不會是三四。”


    左崖道:“差不多就是五六。”


    馮天玉道:“那比你們厲害的人有誰?”


    章龍道:“鐵石心、鳳來儀。”


    左崖道:“趙無害、錢可怕。”


    馮天玉忽然又奇怪的問道:“那麽我呢?”


    章龍道:“若是單打獨鬥的話,我們也許不是你的對手。”


    左崖道:“要是我們聯手的話,那就綽綽有餘了。”不知道他是在吹牛,還是因為他們聯起手來果真有那麽大的力量,反正左崖說得很自信。


    馮天玉道:“好像也有些道理,那我可不可以選擇單打獨鬥?”


    章龍幹淨利落的道:“不可以!”


    左崖更是嗤之以鼻,道:“你做夢!”


    馮天玉搖搖頭,擺擺手,無可奈何的道:“那就算了,反正我今天也不想找你們打架。”說完,仿佛刮起了一陣風似的,馮天玉忽然消失在章龍、左崖麵前。可是二人哪裏肯放過他?急忙拔腿追了過去……


    就在三條人影都消失在村莊裏的時候,王十二卻忽然出現他們剛剛站立的地方,他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笑得很有深意。他為什麽要笑?他在笑什麽?就像馮天玉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會遇到很多難以估計的危險一樣,作為一個殺手,就不得不麵對難以忍受的寂寞,隻有真正寂寞的人才會懂得什麽是寂寞。江湖十大殺手無疑都是很寂寞的人,呼延百煉也很寂寞,他沒有朋友,他沒有親人,他獨來獨往,冷酷無情,因為他也是一個殺手——就算現在還不是,以後也會是的。但是,呼延百煉和江湖十大殺手不同的是他在江湖上沒有絲毫的名氣,沒有人會花錢請他去殺人,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呼延百煉都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樣平平凡凡的活著,作為一個真正的殺手,他顯然不甘心就這樣默默無聞,所以,他曾經為自己製定了一個十分具有挑戰性的目標:殺掉馮天玉。其實,呼延百煉和馮天玉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他們既沒有殺父之仇,也沒有奪妻之恨,甚至彼此連麵都沒有見過。但是,呼延百煉為什麽偏偏要殺了馮天玉呢?他的理由簡單而明確:隻是因為馮天玉太有名氣了。殺掉一個名震天下的人,從此以後,自己就不會默默無聞,這無疑是一個十分行之有效的成名途徑,但馮天玉可不是一個那麽容易就被殺掉的人,所以,呼延百煉為此已足足準備了三年,他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四十歲雖然還不算老,但是,若不再做出一點轟轟烈烈的事情來,那他這輩子恐怕也就這樣了。


    能夠在一個沒有人跡的山穀裏像一匹狼一樣寂寞的生活上三年,呼延百煉的決心是顯而易見的。三年來,他武功大進,信心倍增,每招每式都已爛熟於心,他認為他應該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他也認為他的時機已經來到,他更認為他已經可以殺了馮天玉。於是便在一個月以前離開了山穀,踏上了尋找馮天玉的路。


    天地玄黃城的一個小飯館裏,馮天玉正圍著滿桌子的好酒好菜吃得津津有味,他從乞丐村到小飯館隻花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他認為章龍和左崖即便能夠僥幸找著他,那也是大半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這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已足以讓他大吃大喝一頓。馮天玉的速度絕不是吹噓出來的,正因為他有這樣的自信,所以現在才會這麽悠閑的坐在這裏喝酒吃飯。看著他這副悠閑的樣子,任誰也想不到他現在還是一個正在被人追殺的人。


    馮天玉原以為自己一定可以舒舒服服的吃完這頓飯,可是,才吃到一半的時候,章龍和左崖卻幽靈似的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馮天玉嘴裏含著肉,手裏還拿著一塊沒有啃完的骨頭,忽然看著他們站在麵前,自然顯得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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