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於雪鬆山腳下的小部族,也是深受蜚獸之害,一處水草豐美的牧場被蜚獸化為毒澤遍地的廢土,許多族人和牲畜遭受瘟疫而亡,如今得知蜚獸斃命,族人感激涕零,一同前來拜謝趙黍與太乙門。


    不過這些牧民大多不清楚何為修仙之人,在他們眼中,趙黍和太乙門這些飛來飛去的修士,便是天神派來的使者,與那些祭司山川百靈的薩滿差不多,他們出於習慣頂禮膜拜,並奉上祭祀所用的乳酒醍醐。


    太乙門誅除妖邪非為謝禮報酬而來,實際上他們跟蜚獸鬥了這麽多年,更多是出於為死去同門報仇雪恨。但韓真人也沒有拒絕,收下部分可以用於合藥的醍醐。


    時至黃昏,營地之中燃起篝火、宰羊炙烤,男男女女圍著火腿歌舞歡笑,趙黍品嚐乳酒之餘,也已化出一道分身前往玄冥國都,攜大明寶鏡前去窺探那左賢王的真麵目。現在趙黍不說化身萬千,但也能同時現身昆侖洲各地。


    正當趙黍沉思之際,就見一位老牧民走來,他麵露難色,想要開口,卻又不敢靠近,躊躇猶疑。


    「老人家有什麽事?」如今趙黍幾乎不會在凡夫俗子麵前顯露仙家法力,隻是以尋常人的身份行走北疆。


    老牧民小心翼翼上前問道:「不知上使打算逗留多久呢?」


    「三五天吧,我們在別處也有事情。」趙黍回答說。


    那位老牧民笑容僵硬,隻是有些艱難地點頭,趙黍問道:「老人家有話不妨直說,我雖然比不得其他人,但或許還能幫上你。」


    「我、我們的馬被別人搶走了。」老牧民趕緊解釋起來:「我不是要上使搶回來,就是希望能替我們做主。」


    趙黍倒不覺為奇,北疆各部曆來相互爭奪草場牲畜,這些牧民見到高來高去的太乙門修士,自然也將趙黍高看幾分,認為是可以仰仗的靠山。


    「是哪個部族搶了你們的馬?」趙黍隨口問道。


    老牧民指著東南方說:「是赤丘部那夥人,他們仗著人多勢眾,當我們被迫遷徙至此,硬說是我們占了他們的草場,非要我們拿出馬匹來抵。我們當時沒答應,他們便趁夜派人來搶!」


    老牧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趙黍隻是淡然處之,他並非不信,隻是這種事情在廣袤北疆之上,可謂是每天都在發生,再尋常不過,實在談不上誰對誰錯。草場又無明確邊界,也不像南邊朝廷官府那樣,給田產民宅訂立地契文書,此地許多衝突無法訴諸公堂。


    既然不能講道理、論法度,那便隻能各憑本事,而結果自然是人多勢眾更占優。


    趙黍還在考慮如何婉拒,那位老牧民卻忍不住流淚哭泣,訴苦道:「不瞞上使,我的一對兒女也被赤丘部抓去當奴婢了!」


    見對方如此,趙黍心念一轉,既然自己以凡人身份行走,那自然也該以凡人身份應對世事,於是點頭道:「好吧,我跟你走一趟,去看看到底發生何事。」


    與韓真人他們囑托兩句,趙黍單獨跟著老牧民前往東南方,兩天之後便望見一座高高隆起的赤紅山丘,周圍是一大片帳篷營寨,遠方可見無數馬匹奔騰揚起的煙塵,聲震如滾雷,氣勢驚天動地、蔚為壯觀。


    趙黍一行人很快就被赤丘部的遊騎發現,容不得他們辯解,直接就被對方抓住,一路押送到大帳之中。


    「大王,這幾個家夥在外麵鬼鬼祟祟,被我們拿下了!」遊騎粗魯地將趙黍幾人扔到地麵上。


    抬頭望去,一名身穿紅衣的女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手中晃著牛角杯,頗有興致地望過來。


    「喲,這不是老龍頭嘛?哪陣風把你吹來了?」紅衣女大王咧嘴一笑,牽動臉上傷疤,看上去十分猙獰。


    北疆戎狄罕有女人做主的,


    赤丘部看上去不算小部族,這位紅衣女大王卻能收服周圍眾人,想來也不簡單。


    老牧民站起身來,拍了拍泥土,沉聲道:「這次我不為別的,就是來要回我們部族的馬,順便把我的兒女帶回家!」


    「你們部族的馬?」紅衣女大王聞言一挑眉毛,笑道:「你是不是老糊塗了?當初那幾頭大妖在北邊打得天昏地暗,你們部族沒有立足之處,還是我赤丘部讓出一塊地給你們。當時就說好了,拿馬匹來換。」


    「你胡說!」老牧民聲嘶力竭地反駁道:「那片草場過去就不是你們的,我們到那裏避難,結果你們仗著人多,非說是我們占了你們的地盤,嘴上說不過就來搶馬!」


    老牧民在趙黍麵前顯得唯唯諾諾,到了這位紅衣女大王麵前反而膽魄十足,要不是帳內還有十幾位手按彎刀的壯漢,估計老牧民就要撲上去跟那位女大王廝打起來了。


    紅衣女大王臉上沒了笑意,問道:「老龍頭,你來我這裏,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是真不怕死麽?」


    老牧民站到趙黍身旁,理直氣壯道:「你們別囂張!這位是從白馬山來的上神使者,有他給我做主,你敢對我動手嗎?」


    趙黍不知道自己幾時多了個白馬山使者的名頭,想來是這老牧民虛張聲勢,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


    「白馬山?」紅衣女大王眉頭微皺,盯著趙黍好一陣,然後言道:「我姑且相信你是白馬山的使者,隻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這老龍頭說話?」


    趙黍稍作沉吟,他暗中推演起來,想要了解事情前因後果,忽然覺得天機混淆不明,一時猶疑起來。


    「怎麽不說話?」紅衣女大王催促道:「雖然你們白馬山聲名在外,負責給不同部族調解矛盾,但總不能罔顧實情,隨意自作主張吧?」


    「實情?」趙黍見推演無功,沒有執著於此,問道:「大王難道要說,搶馬之舉理所應當嗎?」


    「我說過了,那不是搶!」紅衣女大王冷哼一聲:「當初就是赤丘部劃出一片地給他們,用馬匹抵償,這再尋常不過了吧?」


    「那片地本來就不是你們的!」老牧民跺著腳說。


    「你憑什麽證明不是我們的?」紅衣女大王一副從容姿態,還有餘興切肉品嚐。


    老牧民一時啞然,呆愣愣地望向趙黍,對方則言道:「大王,事情不是這麽說的,除非你能證明那片草場原本就歸屬赤丘部,否則不能讓別人來作證。」


    「這都是什麽臭規矩?你們白馬山都是這樣的嗎?」紅衣女大王不耐煩道:「我們部族裏大半的人都能作證,你隨便找人去問就好了。」


    「這不算數!」老牧民出言反駁道:「赤丘部的人當然都會說那片草場原本是你們的!上使,你可別被他們騙了!」


    趙黍輕輕一歎,這個情況他早有預料,說道:「這麽看來,雪鬆山腳下那片草場究竟歸屬何人,你們兩邊誰都沒法證明。那就先不談草場,談談馬匹和他的兒女。」


    「對對對!你們趕緊把我的兒女還回來!」老牧民急不可耐地說道。


    「老龍頭,你也太過分了吧!」紅衣女大王一腳踹開麵前矮桌,抬手指喝道:「那你對兒女半夜來偷鍋,本事不濟被我們拿住,你憑什麽要我們還回去?」


    「那些鍋不也是你們從南邊搶來的?」老牧民叉腰道:「你就是看我們不順眼,覺得我們好欺負!」


    女大王也不客氣:「我們有本事搶鍋,你們沒本事就活該吃馬糞!」


    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趙黍不禁以手扶額,隻得將兩人分開,勸阻道:「好了,你們先別吵,如果你們都覺得我說話管用,那就聽我說。」


    趙黍也聽說過白馬山,那其實不


    是山,而是一座祭壇,北疆薩滿祭祀天地的場所,玄矩也曾在那裏號令百部戎狄。白馬山有薩滿常年駐守,也有為各部族調解衝突的慣例,如今自己姑且冒名頂替一番。


    看到雙方暫罷聲息,趙黍言道:「如果按照你們各自的說法,是永遠吵不出結果的,如果真是打算刀兵相見,那除了拚得你死我活,又有什麽好處?赤丘部固然人多勢眾,可相比起玄冥國左賢王部那人馬具裝的三千鐵騎,估計也難以應付吧?」


    「白馬山也學會威脅了?」女大王問道。


    「我這隻是勸告。」趙黍望向兩人:「合則兩利、鬥則兩傷,我覺得赤丘部不如就把草場和馬匹交給對方。」


    「什麽?!」女大王叫出聲來,當場就要拔刀。


    「我還沒說完。」趙黍轉而對老牧民言道:「你們得了草場與馬匹,就此與赤丘部結盟如何?」


    「啊?可是赤丘部的人容得下我們嗎?」老牧民顯然不願意:「再說了,我們部族的其他人也未必願意跟赤丘部結盟!」


    「不願意的,讓他們到北邊去。」趙黍說:「如今大妖已經被斬殺了,被濁氣汙染的草場,明年水草反而會更加豐盛,你們部族也可以重歸故地,不用拘束於雪鬆山下。」


    老牧民猶豫不決,紅衣女大王卻說道:「他們倒是得好處了,我們呢?白馬山也太過偏心了!」


    趙黍於是說道:「那我要是給你們搞到跟有熊國的通商關憑呢?」


    這話一出,紅衣女大王臉色不由得一變。北疆各部大多逐水草而居,看似動輒牲畜百千,但終究物產匱乏,連鐵器也大為欠缺。


    趙黍聽他們還要南下劫掠鐵鍋,便知曉這赤丘部也談不上多富庶。


    帝下都斬龍一役之後,有熊國一度追亡逐北,重創玄冥國,並將北蘆都燒成白地,但隨後依舊退守南方,並未在北疆長久經略。


    對於北疆戎狄,有熊國除了用兵抗擊,也會開放通商關市,一來獲取北疆牲畜,二來借此收服大小部族,使其逐步內附,為日後大舉征討北疆做準備。


    隻是有熊國設立的關市位置固定,而且需要關憑方能出入,若非得到有熊國信賴的部族,根本拿不到關憑。


    「白馬山的人竟然能夠搞到通商關憑?」紅衣女大王言道:「看來你們早就跟有熊國勾結了?」


    「隨你怎麽想。」趙黍此言模棱兩可,但他的確有辦法弄到通商關憑。


    紅衣女大王來回踱步,隨後言道:「好,我就信你一次。隻要你把通商關憑拿來,我這就把馬匹送還。」


    「還有我的兒女呢?」老牧民追問道。


    女大王笑道:「他們是犯事被我抓住,這個要另算。」


    「一對尋常奴婢而已,以大王身份和赤丘部的家底,想來不缺這兩人。」趙黍說。


    女大王眼珠一轉:「這樣吧,隻要給我弄來一匹雲錦,我就把他們兩個人送給你。對了,要紅色的。」


    「雲錦?」趙黍皺眉道:「大王從何處知曉此物?」


    「你當我什麽都不懂麽?」女大王說道:「幾十年前南邊有人帶了一整車雲錦前來,說是為了借一口陰泉。」


    雲錦、陰泉,這兩項事物立刻勾起趙黍回憶,幾乎可以確定,就是老師張端景當年給楊柳君煉製罡風驛旗的事情。


    「大王曾經見過那人麽?」趙黍問道。


    「我那時候年紀小,沒親眼見過。」女大王一攤手:「不過我摸過雲錦,那感覺……比我這身皮襖子順滑多了!所以我從小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弄一身雲錦衣衫!」


    「這麽說來,赤丘部還掌握一口陰泉?」趙黍又問。


    「就在東邊幾十裏外的一


    處山洞,不過早就枯竭了,你不用費心去查看了。」女大王言道。


    「上使,這……」老牧民有些擔憂,唯恐趙黍辦不到。


    趙黍無奈發笑,盡管羽衣閣在東勝都劇變中覆滅,但他還真就有辦法弄到雲錦。畢竟萬物莫不結氣而成,如今的趙黍隻要存想一番,就能以近乎無中生有的手段,直接凝現出一匹雲錦。


    何況當年趙黍還是金鼎司執事時,為了煉製符甲,就曾經仔細鑽研過雲錦織造,重現此物並不算難。


    「可以,我答應你。」趙黍心想這位女大王也是性情中人,同時暗中化出一道分身前往有熊國,討要一份通商關憑。


    想來與一個大部族的通商,也能讓有熊國逐漸把勢力深入北疆,讓何輕塵一統昆侖的願心得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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