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惑背著人來, 看上去卻沒什麽藏頭露尾之態,坦坦蕩蕩,透著凡事皆在掌控中的從容。


    莫名地,叫人快要忘卻他平時裝模作樣的樣子, 神態表情都更接近於康絳雪記憶中原文後期楊惑大權在握獨領風騷時的姿態。


    小皇帝也不浪費時間, 張嘴便問道:“盛靈犀怎麽樣了?你把她送去哪了?”


    楊惑對這個問題回以不甚在意的一瞥:“第一句便問這個?本王還以為這位皇後對陛下隻是個擺設, 原來竟還是有幾分真情的。”


    果真是到了臨近結束撕去偽裝的時候,楊惑在他麵前的連自稱都從‘臣’變成了‘本王’。


    康絳雪不聽他話裏若有若無的嘲諷和調侃, 目光鎖緊, 冷冷盯著楊惑不放。


    楊惑這才道:“人在刑獄司, 不過陛下不用這麽記掛,她有大用, 一時半會兒想是死不了。”


    刑獄司是個隻要進去就會扒一層皮的地方,絕不像聽上去說得那般輕易, 康絳雪聽著都覺得心髒抽緊, 更不用說盛靈玉要是知道會有什麽感受。


    盛靈玉一定會不顧安危去救人的, 沒人知道盛靈犀在裏麵會遭遇什麽, 也冒不起這個放任不管的風險。


    小皇帝繃著臉,短暫地凝神, 楊惑則望著小皇帝道:“陛下特地叫本王來一趟隻是想向臣問問情況,給皇後娘娘求個情?”


    話語間全然不把盛靈犀的性命當成一件大事, 康絳雪忍住不快, 正麵相對:“朕不是要求情, 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楊惑在平靜中看似有了一絲微弱的興趣:“哦?給本王機會?什麽機會?”


    小皇帝沒有猶豫,一字一頓道:“殺了苻紅浪。”


    空氣裏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楊惑嘴角浮現出了一種很淡很玩味的笑,他瞧著像在看笑話, 可偏偏笑意中還有幾分認真,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態度。


    “殺國師?”楊惑沉默夠了,低低笑道:“挑撥離間,想要敵人分崩離析,陛下覺得眼下這個時機合適嗎?”


    楊惑心裏想些什麽,苻紅浪心裏想些什麽,實在是複雜,可康絳雪清楚一點,他們本性都不是與人為善和人共享權力的。


    ,既然如何,不用浪費時間廢話,隻要權衡利弊,小皇帝徑直言道:“朕給你寫一道詔書。”


    楊惑態度不變:“陛下的玉璽都在我手裏,有什麽詔書需要陛下親自來寫?”


    康絳雪嚴肅而冷漠:“退位的詔書,我楊熒,自願把皇位讓給你。”


    楊惑的表情從進殿開始終於出現了第一次改變,他略略收斂神情,望著小皇帝的目光也深沉起來。


    退位讓賢。


    這個做法本來就是原文之中小皇帝的命運,而對楊惑來講,也是所有道路上最暢通無阻沒有妨礙的一條。


    他借著自己姓楊的優勢,不同於苻紅浪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戚,若是小皇帝退位給他,其實根本不需要搞逼宮這一套。


    隻可惜有盛靈玉在,小皇帝不可能讓位,而此刻在已經逼宮的情形下,讓位詔書也失去了原本那麽強的誘惑力。


    楊惑覺得這種發展叫人頗為惋惜,他搖搖頭,重新變得不為所動:道:“隻是如此?”


    康絳雪知道不可能如此輕易說動,內心冷笑於楊惑早晚會和苻紅浪撕破臉卻非擺出一副同盟穩固的樣子,嘴上卻道:“朕會幫你完成你的計劃,有朕在,你行動起來必然會順利很多。”


    楊惑並不上道,問道:“本王有什麽計劃?”


    康絳雪亮出底牌,幹脆戳破:“你不是要將苻紅浪和整個皇宮都一起炸上天嗎?難道朕把這事告訴苻紅浪更好?”


    楊惑的臉色忽然冷漠下來,周圍的氣壓也在一瞬間降低,楊惑盯著小皇帝,好似要將康絳雪徹頭徹尾的釘死在原地。


    好幾秒,楊惑方開口,卻已是不再如之前一般淡定:“你是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


    “盛靈玉知道嗎?”


    在原文的劇情中,楊惑便是用數十萬噸□□葬送了苻紅浪,雖不知苻紅浪是不是真的就此咽氣,但自那以後,苻紅浪確實沒有再出現過。


    如今的劇情早已出現偏差,康絳雪並不確定楊惑是否還會按照原文中收購如此大量的火|藥,但現在看楊惑的反應,顯然還是故技重施,沒有偏離那個計劃。


    不過火|藥雖然有,卻未必能如原文一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運進宮裏。


    之前盛靈玉看小皇帝看的緊,宮裏圍的鐵桶一般,想來楊惑準備的□□還在宮外,靜待合適的時機。


    康絳雪沒有回應楊惑的問話,冷靜道:“明日宮裏會舉辦一場滿月酒,而苻紅浪,朕能把保證他從頭到尾都跟朕待在一處。”


    “……”


    楊惑無聲眯起了眼,過了幾秒,他開口:“你要什麽?”


    成了。


    康絳雪心中一定,答道:“別碰盛靈犀,她身體弱,經不起折騰,扣下的朕的宮人裏,有一個叫平無奇的,你把他送去盛靈犀身邊照看,別讓盛靈犀出事。”


    “還有?”


    小皇帝還想說些什麽,但考慮些許,和楊惑說了也毫無意義,楊惑不可能真的去做,他隻垂眼,道:“隻殺苻紅浪一黨,其餘的宮人送到你在宮裏預設的地道裏避難,盡量別傷及無辜。”


    楊惑聞言嗤笑一聲。“陛下想得真多。”


    康絳雪知道他在諷刺什麽,也嗤笑以對:“隻盼著寧王殿下計劃成功真能殺了苻紅浪才好,朕想得多,寧王卻隻用想一件事:確保苻紅浪死的透透的,再也翻不了身。”


    談話的時間一晃而過。


    許久見不到小皇帝的小公主在海棠的懷抱裏哼唧起來。


    聲音傳到小皇帝身側,楊惑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人自思緒中脫身,又很快陷入新的思緒中,笑著對小皇帝道:“說來,本王好像還沒祝賀過陛下喜得公主。”


    小皇帝冷臉道:“也用不著你祝賀。”


    楊惑顯然意不在此,看似隨意:“聽外麵說,小公主乃是中宮嫡女,但本王看盛皇後的身姿,倒不像有產後之態。”


    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小皇帝自己親自生了孩子的事情已是隻剩下一層窗戶紙,聰明如楊惑,早就不言而喻。


    康絳雪索性不答。


    卻聽楊惑忽然道:“計劃若成了,本王不想要詔書,想要個別的東西。”


    小皇帝不欲理會楊惑,奈何沒有選擇,冷漠以對:“你想要什麽?”


    楊惑那隻露在外麵的眼睛閃過了許些微光,笑容收起,看著有幾分認真和不愉:“你給盛靈玉生了個孩子,叫人不快,陛下既能做到這般奇跡,不如給我也生一個?無論男女,本王都不挑。”


    康絳雪全然無聲,不知楊惑說這話到底抱著什麽樣的心態,是不是故意惡心康絳雪,小皇帝確實被他激出了一身寒芒,渾身都覺得反感和不適。


    康絳雪被惡心地都夠嗆,強忍著嘲諷道:“朕給你生孩子怎麽能不挑,看來還非得生個兒子才好,將來下一代繼承江山,省的皇室血脈被你身上的雜種血脈汙染,髒了楊家的龍椅。”


    楊惑不見生氣,聞聲發笑:“如果陛下生的,繼承皇位倒也合情合理,那就這麽一言為定。”


    “……”


    康絳雪一口氣噎住,惡意發言沒有達到效果反而被楊惑輕而易舉地彈回來,竟叫他一時摸不準楊惑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


    便是這時,楊惑靠近過來,摟住小皇帝的肩膀,在他的頭發上蹭了一下。


    康絳雪的反應非常快,幾乎是跳著躲開,於是那個蹭的動作隻挨到了他的頭發,小皇帝震驚地望過去,想象不出如果他沒有躲避,楊惑剛才的動作會碰到哪裏。


    楊惑剛剛是要親他?


    康絳雪有些迷惑,楊惑則沒什麽大的反應,他像是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什麽過分之處,淡淡道:“陛下真是吝嗇,提前收些酬勞罷了。”


    言罷,楊惑並不糾纏,很快便走掉,留下小皇帝一人呆愣一陣,後知後覺一陣滿滿的厭惡感。


    不管是為了什麽。


    真是令人反胃。


    到了晚間,苻紅浪歸來,什麽也沒提,隻在小皇帝提心吊膽的陪伴下抱了一會兒孩子,玩了一刻鍾。


    看上去,苻紅浪對於楊惑曾經來過的事情似乎一無所知,但康絳雪覺得楊惑不一定能做的那麽完美無缺,苻紅浪知道,隻是放縱不問。


    正陽殿外進了不少陌生的宮人,四下裏布置打點,將目之所及的皇宮披上了一層虛偽的喜氣。


    翌日清晨,苻紅浪起了個大早,喚醒小皇帝,陪著康絳雪一起給長樂換適合滿月酒這天穿的新衣衫。


    長樂很喜歡紅色,穿上新衣裳開始就一直揮舞手臂,高興地不得了,苻紅浪心情上佳,用煙杆剮蹭她的臉頰。“這性子鬧騰,朕不像我。”


    康絳雪和盛靈玉生的孩子,當然像不到苻紅浪去,小皇帝聽著不說話,將穿的十分喜慶的小公主抱近懷裏。


    苻紅浪卻不依,道:“今天熱鬧,累著熒熒可不好,給臣來抱。”


    和苻紅浪爭搶沒有意義,小皇帝隻能忍著抗拒將孩子遞過去,按照計劃,滿月酒要在養心殿辦,這會兒還要乘步輦過去。


    天氣晴朗,出發的路上,苻紅浪同乘在輦上,這人抱著孩子和小皇帝並坐一處。


    這麽瞧著,還真有些像一家三口,隻是三個人之中,唯有小皇帝沒有笑容。


    正出神,苻紅浪十分隨意道:“昨天和楊惑都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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