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寧的嘴角怪異的抽動了下,往兩邊翹起:“今天我們瞧到了一個頂好的古董,花了大價錢拿下的,不知道是不是真品。”


    沈新鈞“噯”了一聲,抬手連連點著張東寧,有些哭笑不得:“督軍一直誇你穩重,怎麽你也跟著他胡鬧起來?照我看來……”


    魏延澤臉上表情有些莫名,倒也算是微笑的神色:“我碰巧也略懂一點,是什麽東西,不妨拿來給我們看看?”


    傅嘉年在兜裏拍了拍,站起身來,恍然大悟:“怕是落在車上了。”


    他繞過茶幾,就要往門外走去,魏延澤卻上前攔住他,一臉笑意:“嘉年,你車子停在哪裏,遠不遠?你這麽一去一回,時間恐怕要消耗很久了,別耽誤沈老先生休息,還是我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吧。”


    傅嘉年欣然點頭,三人一同辭別了沈新鈞。


    沈新鈞送了兩步,緊跟著折回客廳,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門口的街道上,早已站了兩個人,恐怕是來接魏延澤的,傅嘉年走在魏延澤身邊,剛剛走出沈家宅子,還沒在街角站穩,就聽魏延澤說了句“該把東西拿出來了”,緊跟著,猛地回過身。


    傅嘉年神經一緊,意識到不好,要從腰間拔出槍來。他沒想到魏延澤會這麽快動手,有些大意了,槍套的扣子忘記提前解開,這一慢之下,叫魏延澤占了先機——魏延澤手裏拿著一支漆黑的手槍,正端端的對著傅嘉年。


    傅嘉年見了,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舉起雙手,揚頭朝魏延澤身後示意了一下。


    魏延澤愕然用餘光瞥去,看見張東寧同樣也拿著槍指著自己。


    跟在魏延澤身後的兩個人見狀,當即衝過來,掏出槍指著張東寧,氣氛一時間十分緊張。


    “你們兩個把槍放下,”魏延澤喝止,那兩人隻好警惕地站在一旁,緊盯著張東寧的一舉一動。魏延澤歎了口氣,手上卻沒有半點挪動,語調像是極為傷心,“張東寧,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那一批新兵,我最喜歡的除了王衍忠,就是你了。我真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你能用槍指著我。”


    張東寧訥了訥,避開他的目光,隻盯著手裏的槍。


    “你跟著傅嘉年去過德國,也是接受新式教育的人,這麽多年下來,你難道就甘心一直給他當仆人嗎?”魏延澤嘖嘖歎息,餘光瞥了眼張東寧,臉上露出笑意,略略揚起頭,“我女兒子涵你是見過的,上回舞會就是她在一旁彈的曲子。我有意讓你們多相處相處,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她。年輕人麽,就是要逮住機會拚一拚,押對了,榮華富貴,押錯了,可就勢必沒有什麽好果子咯。”


    張東寧一直一言不發,直到魏延澤說完了,才說:“魏師長,當初您將我收編的時候,教導得最多的,不就是忠義嗎?”


    “我當然是忠義的。我當初就是張大帥的部下,反而不忠不義的人是傅渭川!他背叛了張大帥,來到滎州自立門戶……”


    傅嘉年冷笑起來:“我祖祖輩輩都是滎州人,張大帥要毀滎州,我父親冒著受絞刑的危險,違抗了張大帥的命令,救下滎州和一城的百姓,我不覺得有什麽過錯。如果所謂的忠義要以橫屍遍野作為代價,我傅家寧可不要。”


    “你給我閉嘴!”魏延澤額角青筋凸顯,礙於張東寧將槍進一步貼在他太陽穴上,他才勉強沒有發作,哈哈笑了起來,“那麽張東寧你呢,你就忠義了嗎?”


    張東寧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隻是沉默應對。


    “你在傅嘉年身邊的這些年,曾經透露給我多少秘密,你恐怕自己都不清楚吧?傅嘉年在舊宅子遇刺,就是因為你將他要幾點去舊宅子的事告訴了我;我讓秘書處的人將檢舉陳煜棠的信就在督軍辦公室的消息告訴你,利用你才把傅嘉年騙到了三樓;還是因為你,我在那個賣豆腐腦的人的兒子接觸傅嘉年之前,成功阻止了他……你背叛了他這麽多次,還以為他會放過你嗎?你現在其實隻有一條路,就是重新回到我身邊。”


    隨著他的話語,張東寧呼吸急促起來,手上開始發顫。


    傅嘉年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反應了半晌,才緩緩醒悟過來:“難怪我半夜潛入父親辦公室,恰恰那麽巧,被你發現。而你明明可以保我安全出來,卻選擇先行離開,導致我中了一槍,險些喪命。事後我父親也調查過,當值的哨兵沒有開槍的,所以……開槍的人就是你?”


    魏延澤再無平日裏溫和的老好人形象,隻是冷哼了一聲,並不屑於回答傅嘉年的問題。


    張東寧低著頭,不敢看傅嘉年,小聲囁嚅道:“對不起,嘉年,是我害了你。可我不是故意的。現在為了自保,我也是不得已的。”他說話的同時,一點點放下了正在指著魏延澤的槍。


    那兩個魏延澤的手下站在一旁,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咧嘴瞧著傅嘉年臉上的表情。傅嘉年已是慍怒至極,隻大喝了一聲“張東寧”,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魏延澤朝著張東寧揚了揚頭:“瞧瞧他那樣子,恨不得現在就殺了我們,哪裏能讓他得了機會翻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你殺了他吧,就當是給冀州張二少的投名狀了,我到時候也好幫你說說話,免得他不信任你。”


    張東寧低聲說了聲“是”,重新將槍抬起,不過這次是對著傅嘉年的。


    魏延澤對張東寧的反應滿意極了,此時也覺得手臂酸痛,慢慢放下了槍。就在這一刹那,張東寧忽然將自己的槍扔給了傅嘉年,自己則劈手來搶魏延澤的槍。


    魏延澤始料不及,他雖然上了年紀,但好歹也是行伍出身,力氣也不容小覷。兩人一奪一護間,同時摔倒在地上。他正在和張東寧纏鬥的時候,就聽見“砰”、“砰”兩聲槍響,他心中一喜,心說八成是他那兩個手下開槍正法了傅嘉年,正要抬頭去看時,一個冰冷的東西抵在他後腦,他抖了抖,隻看見一雙黑亮的皮鞋在他麵前。


    傅嘉年得意洋洋地看著他,笑道:“魏師長,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您還親自教過我槍法,不知道我今天這一手,有沒有給您老人家丟臉?”


    魏延澤已經看見自己帶來的兩個人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明明該是他占上風,卻因為輕信了張東寧,這才功敗垂成,落入傅嘉年的圈套。他恨得咬牙切齒,道:“我的人心思都清水似的,沒有你那樣的花花腸子,我沒教過你,不敢當!”


    “嗨,您可真是折煞我了。我真的沒敢懷疑到您頭上,直到剛剛我來找沈先生,看見您在場,才想到了點什麽——王衍忠雖然是李義昌的學生,最開始卻是出自您門下。李義昌死了,他還在為人辦事,想必他真正服務的上級,並不是李義昌。”


    此時,張東寧已經將魏延澤的槍奪了下來,魏延澤窩在地上,長歎了一聲,似乎沒有聽見傅嘉年的話語。沈新鈞聽見動靜,打開門詢問,傅嘉年唯恐有什麽意外發生,急忙說自己沒事,讓他回去屋裏等待,甚至還叫張東寧過去保護他。沈新鈞確定傅嘉年沒有危險,隻得拒絕了張東寧的保護,順從地回到室內。


    “我過來這裏,是想請沈先生幫忙指點一下,去哪裏可以查到當初分發子彈的編號記錄。知道王衍忠去攔那證人、還知道證據是什麽的,也就隻有真正的幕後主使。”傅嘉年慢慢從口袋裏拿住那枚被打了孔,穿在油膩繩子上的子彈,淡淡笑了笑,“魏師長,你星夜來這裏,恐怕不是和沈先生閑話那麽簡單——你是想一了百了,殺了沈先生滅口,這樣即便我拿到了這顆子彈,一時間不曉得從哪去查編號,也查不到你頭上,你大可以趁著我沒頭蒼蠅似的尋找記錄的時候,將記錄提前一步銷毀。否則你的槍不會提前上膛。”


    魏延澤從地上緩緩爬起,撣了撣自己衣服上的泥灰,從容點了點頭:“你倒是很聰明,發現了子彈上頭的編號。”


    傅嘉年搖了搖頭:“這種子彈是俄國產的,每一顆上頭都有不同的編號,隻用於戰事,尋常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得到。你的人用殺傷力這麽強的槍,就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地刺殺我哥。而賣豆腐腦的老伯當時就在現場,很有可能是他撿了那枚彈殼,這並不難聯想。”


    “你不用查了,那批編號的子彈當初確實是分給我的。我當時曾經派人下去找彈殼,卻沒有找到,詢問了四周的商戶,也沒有找到答案,詢問後不久,那個賣豆腐腦的就不見了,我就曉得是他拿去了。這麽多年來,你在找他,我也在找他。後來那老頭死了,他的兒子要同你告密,被我中途攔下,他兒子很機靈,又逃跑了。”


    巷子口有車開過來,魏延澤知道是沈新鈞通風報信,先來後援到了,勝負已定,閉上眼長長出了口氣。


    “我還有一個疑問,”傅嘉年臉上卻是謙遜的神色,叫魏延澤看了反而更加覺得焦灼,“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一位叫做唐源彬的先生,他當年主動承認了自己刺殺我哥的罪行。這件事應該和你有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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