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已經是深秋蕭瑟。


    陳煜棠穿著一件厚呢子大衣,並沒有戴手套,搓著手站在門廊下,盯著兩個年輕人往外抬一件紅木匣子。


    “辛苦你們了,麻煩輕一點放。”她一路盯著那口匣子,絲毫不敢鬆懈。


    傅嘉年忽然從她身後出現,握住她的手,把她嚇了一跳。


    “手這麽冷,怎麽不戴手套啊?”他略微有些嗔怪。


    “這才什麽時候就要戴手套了。”她把他往一旁輕輕推了推,“不是說有要緊事,這麽快就來了?”


    “事關咱們四家的聲譽,可不得趕點兒緊?”傅嘉年看了眼時間,伸手捏了一下她被凍得微微發紅的臉頰,“去車上等著吧,我盯著他們搬東西就是。這種事可不能麻煩咱們的陳師傅。”


    她嗬了下手,他見了把她的手握進手心,卻聽見她微微歎了口氣。


    他撫了撫她的頭發,投過去一個問詢的眼神。


    “我擔心我比不過他,畢竟他曾經雕的那隻寶珠,絕非我所能及的。”


    傅嘉年笑了一聲:“所謂的比賽就是要推陳出新,他就是個模仿旁人的,作品沒有自己的骨血,連普通的木匠學徒都不如,有什麽好怕的?”


    她點點頭,那兩個年輕人已經將紅木匣子放到後備箱裏,兩人便一並坐到車上。


    今天是四藝堂和第五藝一較高下的日子,畢竟涉及到滎州城裏頗具代表的四個手工藝世家,之前又在報紙上來回喊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指定會有許多記者前來觀賽。於是兩方協商,把地點定在新世界大劇院。


    陳煜棠和傅嘉年一下車,便有許多記者圍了上來。這些人都認得陳煜棠,知道她祖上是四藝堂的成員,更加認得大明星傅嘉年,但看見他和陳煜棠在一起,一時間都有些意外。


    由於傅渭川來了滎州之後,就忌諱傅家子弟繼續學習祖上的幻術,這麽多年傅家在幻術上也一直沒有什麽動靜,大家都險些要忘記傅家的曆史了,因此傅嘉年的魔術被公開破解,也沒有人敢把他往四藝堂上聯想;滎州傅家的幻術以前也算是收過不少學徒,有許多分支,不乏傅姓;再加上傅嘉年之前在報紙上應腔,用得又是四藝堂的名號……這時候眾人才知道,原來之前鼎鼎大名的魔術師傅嘉年,正是出自滎州曆史最為悠久的那一支,而他和傅渭川的關係,也就不言而喻了。


    鑒於之前新誠報主編時不時的針對督軍府作出不實報道,後又不明原因被滎軍擊斃,致使新誠報倒閉,這些記者們心裏都有些打鼓,問話也慎重了許多。


    傅嘉年倒是談笑風生,不動聲色間,把話頭全都接了去,他從小接觸的就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將領,也頗有幾分老奸巨猾的做派,兜了好幾個彎子,沒有一句落到實處的。幾個人問得沒了意思,隻好放他們進去。


    劇院裏麵已經收拾停當,台子上麵放了兩張桌子,分別是給兩方盛放作品的。下邊兒的觀眾席,第一排被改作評委席,桌麵上用大紅紙寫了人名,都是傅嘉年用四藝堂的名頭邀請來的滎州城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師傅,正中的位置是空置的,沒有寫名字,其實是留給沈新鈞的位置。


    沈新鈞卻不是傅嘉年請來的,而是代表傅渭川來的。傅渭川雖然不喜歡再和幻術牽扯上關係,但畢竟還是關係到傅家的聲譽,所以叫個妥貼的人過來督場。沈新鈞好些年前就不大管事兒了,平時行事又比較低調,叫他來再合適不過了。


    評委席後頭,已經有許多記者在那裏等候。傅嘉年和陳煜棠經過的時候,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語,說的不過就是些關乎比賽公平的事。


    陳煜棠聽見這些風言風語,抿了抿嘴,有些不太高興。


    傅嘉年見了,笑說:“這會兒就開始說評委都向著咱們了?他們要是知道沈新鈞也過來,那還不更說我仗勢淩人?”


    陳煜棠哧地笑出聲:“你這樣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第五藝又不是傻子,比賽要是不公平,他豈能看不出來?”


    “咱們這些作品拚的都是硬功夫,一看新意,二看技藝,作不出假來。他也是掐準了這一點,才跟咱們叫上板來。不過我總覺得他的目的並不是這麽簡單,我剛剛也才想起,他那會兒揭秘我,是二月份的事情,那時候知道我和四藝堂有關的人,不過寥寥。他是從哪探聽到的消息呢?”


    陳煜棠想了下:“如果他對四藝堂非常了解的話,說不定是從你的魔術手法裏看出端倪的。”


    許繪已經到了,此時看見兩人過來,迎上去說道:“剛剛搬來的匣子我就放在舞台後了,已經安排好專人盯著,到時候一開始就呈過來,確保萬無一失。”


    傅嘉年若有所思,短促地“嗯”了一聲,表麵上是在回應許繪,實際是在應陳煜棠的話。


    距離約定的時間不過五分鍾了,幾位老師傅都已經入席,沈新鈞也按時過來就坐。


    陳煜棠臉上神色緊張,不停的來回絞著自己的手指,傅嘉年笑她:“東西早都已經雕好了,這會兒緊張,還有什麽用?”


    陳煜棠僵硬的笑了笑:“我怕他不來。”


    傅嘉年明白過來,她是怕第五藝不來,自己無人比較,這麽久的心血也失去了意義,不禁失笑,握住了她的手:“他不來,就算咱們贏了,有什麽好怕的?況且你做到這個地步,和自己的比試已經算是贏了,那就沒有什麽好遺憾的。”


    到了十點整,外麵有些熱鬧,陳煜棠凝神往劇院門口看去,又看不見什麽,等得有些著急。再看傅嘉年和許繪,以及那些老師傅和記者們,也在緊緊盯著門口。所有人都好奇那個口出狂言的第五藝到底是何方神聖。


    外頭的人終於走了進來,傅嘉年看見了,有些不知所措。


    沈新鈞第一個站起身來:“督軍有空過來,沈某就不用代勞了,督軍來做評委也更顯得公平公正。”


    傅渭川點點頭,在原本留給沈新鈞的位置上就坐。


    沈新鈞站到一旁,充起了主持人的角色,笑說:“諸位都請坐下吧。時間寶貴,既然第五藝那方還沒有過來,就請四藝堂這方先展示作品好了。等第五藝來了,再行展示不遲。”


    有人把蓋了紅布的托盤端了上來,紅布揭開,露出一座渾圓的木雕。


    雕的是雙龍搶珠,兩條龍在外頭盤踞,二龍之間是一顆內嵌的寶珠。整件作品打磨得圓潤平整,露出微黃的光澤,如象牙一般。幾位老師傅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傅嘉年拿了一根木簽,順著孔隙輕輕撥動,透過縫隙,可以看見寶珠裏麵,另有什麽東西在內裏旋轉。光影斑駁,裏麵旋轉的東西似乎別有洞天,不止一重。


    有人發問:“這難道說是鬼工球?”


    陳煜棠朝著那個人微笑點頭。


    眾人竊竊私語,又有人問:“一共雕了幾重?”


    “算上外麵的雙龍,一共六重。”


    傅渭川眼裏流露出讚許的目光來,朝著傅嘉年微微點了點頭——這樣精湛的雕工和精巧的構思加起來,除非那個第五藝有通天的本事,否則很難贏過四藝堂。


    傅嘉年假裝沒有看見,匆匆避開他的目光。


    在評委們仔細觀摩作品的空當,傅渭川朝著沈新鈞使了個眼色,沈新鈞心領神會,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快要過十分鍾了,我們也不能一味的等他。再等五分鍾,如果第五藝還不過來的話,就隻能判他棄權了。各位認為如何?”


    幾位老師傅小聲議論了一會兒,表示同意。


    就在這時,外麵又傳來一陣騷動。


    陳煜棠下意識的站起身,隻見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懷裏還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


    他朝這邊走過來,逆著光,看不清麵容,但她卻憑著輪廓認出了對方,心中一顫,往後退了一步。傅嘉年發現她的異常,微微蹙緊眉頭。


    “我是第五藝。”那人說話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大步走上舞台,一邊把木盒子放在台子上,一邊簡短地解釋,“外麵圍觀看熱鬧的人太多了,我帶著東西要擠過來,真是太不容易。讓各位久等了。”


    他在說話的時候,已經把盒子利落地打開,隻見裏頭是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用布蓋著。他把布揭開,赫然也是一個圓球。


    台下開始竊竊私語:“難不成也是鬼工球?”


    陳煜棠臉上一白,偏頭去看傅嘉年。他嘴角微微翹著,神色還算是沉靜,語氣中,卻已然顯出幾分陰鬱:“難不成,有人給他告密?”


    陳煜棠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傅嘉年哼笑一聲:“好一個唐明軒啊,我真是萬萬想不到,第五藝就是他?不過看他的東西,最外層留的空隙那樣小,未必有幾層。”


    陳煜棠心中莫名不安,緩緩搖頭:“他既然打探到了我們的計劃,一定有贏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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