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門外又響起了叩門聲。


    陳煜棠心弦繃緊,看了眼外麵,隻能見著那些團團圍住的滎軍,見不著敲門的人。


    “開門。”唐明軒低聲催促。


    她顫著手按下把手,門外的人似乎也有些急不可耐,用了些力氣將門推開。


    陳煜棠看清那人的相貌,當即愣在原地。


    竟然是傅嘉年。


    他穿著淺褐色的筆挺軍裝,掩蓋了平日裏漫不經心的氣質,反倒變得灑脫了不少。他立在門口,微微低著頭看她,眼裏透出一閃即逝的迷茫。


    陳煜棠往邊上閃了閃,將他讓進門裏,他進來的第一眼,便掃見了開關上方的血跡。她跟著他的目光看去,背後旋即冒出冷汗來:這是她和唐明軒進來時,她不小心蹭上去的,因為太過慌張,竟然沒有注意到。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臉色平靜,唯有眼神透著一絲古怪,他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她低下頭,不想看他的眼睛,“你怎麽和督軍派來的人在一塊兒?”


    “我麽,閑來無事,在新世界那邊也失了業,就托了關係來混口飯吃,”他嘿聲,漫不經心地笑了句,“聽說你的先生也在,我還未曾見過,順道進來打個招呼。”


    他身後站了一幫嚴陣以待、穿軍裝的人,絕非他說得這麽簡單。後麵的人要跟上來,被他喝止,無奈之下,他們便統統繞到客廳的落地窗外麵,端著槍對著唐明軒。


    外麵的天氣很好,空氣裏有春天特有的塵埃氣息,飄轉著從敞開的門裏一縷一縷鑽進來,本該教人覺得愜意,卻被外麵那接連的拉栓聲破壞。


    陳煜棠聽見他的話,一驚,抬頭看他,卻從他漆黑的眸子裏,捕捉到一絲痛意。她下意識想拉住他,可手指隻堪堪擦過他的軍裝,便被他躲避開。他的步子很快,隻不過十幾秒的功夫,人便邁進了客廳。


    唐明軒仍然似之前那般,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


    傅嘉年在看見他的刹那,眼裏有一股怒氣湧現,笑容繃緊在臉上,緊盯著唐明軒,忽而笑意更深:“不知怎麽稱呼?”


    “鄙姓唐。”


    傅嘉年看著他,沒有說話,兩人一道僵持在那裏。


    陳煜棠夾在兩人中間,見著唐明軒緩緩將手放在口袋裏,心知他的打算,快步走到他身邊,死死挽住他的胳膊。如果傅嘉年真的將唐明軒帶回去,雖然糟糕,但他們隻是和冀軍做生意罷了,即便查出來,應該不至於會丟了性命。但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她都打定主意,不能讓唐明軒傷了傅嘉年分毫。


    她抱著唐明軒手臂的時候,渾身都在微微發顫,對著傅嘉年甜甜一笑:“嘉年,他就是我的未婚夫。”


    唐明軒明白過來她的意圖,暗暗和她較勁,她卻沒有放鬆一分,兩人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


    傅嘉年終於笑了聲:“唐先生,幸會。煜棠,你已經訂婚了嗎?該早告訴我才是。”


    陳煜棠眼睛直盯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哦?前些天訂婚的時候,你竟然忘記邀請傅先生這麽有身份的人,該懲罰你才是。”唐明軒看出兩人的關係不同尋常,忽然一抬手,扳住她的下巴,冷不丁吻了下來。外麵無數管槍盯著,她不敢掙紮,隻能睜大了眼睛,驚惶地看著他,卻見他眼裏滿是挑釁。


    傅嘉年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和他鶼鰈情深的樣子,一偏頭,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著說道:“我算是有什麽身份呢?不過是滎軍裏一個跑腿的罷了。打擾了,唐先生,唐太太。”


    他將“太太”兩個字咬得極重,轉身的時候,沒有半點停留。


    耳邊的聲音一點點消失,隻留下嗡嗡的響動,一重一重在她的耳道裏攪擾。


    陳煜棠跌坐在長絨地毯上,雙目無神。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麽生氣——唐明軒穿的西裝外套,正是他雨夜送她回家的那身。她原本送去幹洗,預備下次見到時還給他,不成想出了這樣的事。


    唐明軒俯下身,冷冷地注視著她:“你不是說和他沒有什麽?他那好大一股子醋意,是從何而來?”


    這種時候,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敢來質問她。陳煜棠憤怒至極,抬起手,狠狠朝他臉上摑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沒有讓她得手,往窗外看了眼,搜查的人已經撤了,隻留下幾個崗哨,他仿佛安下心來似的,猛然倒在地毯上。


    傅嘉年從陳煜棠家出來,嘴角一直牽著笑,環視了一圈,漫不經心說道:“兄弟們辛苦了,隻是順路見個朋友罷了,勞累你們緊張成這個樣子。”


    他向來就是這麽個樣子,大家都沒有覺得有什麽異樣,張東寧原本過來,想問問他下麵的安排,走近了,見著他笑意不達眼底,才覺出古怪,當即朝一旁的人擺了擺手。幾人心領神會,退開去,讓出道路請傅嘉年先行離開。


    帶隊的韓晉原湊過來,小聲問:“怎麽了,參謀這心情不是很好麽?”


    張東寧頓住腳步,等傅嘉年走遠了,才連連搖頭:“等著吧,現在火氣大著呢,可惹不得。”


    韓晉原又問:“不是說裏麵的是他的熟人,要進去看看,怎麽?我倒是總覺得那個男的有些奇怪,”頓了頓,看了看張東寧的臉色,又說,“不過看樣子,又是個有錢人,不像是流竄過來的。”


    張東寧沒有接話:“韓隊長,辛苦你們仔細守著這片,那個冀州來的間諜說不定什麽時候又冒出來了。傅參謀這次在大帥麵前請了命,頭一回出任務,經不起差池。他心情不好,我盯著去了。”


    “哎,張秘書放心吧,找不到那個間諜,兄弟絕不會離開東郊半步。”


    張東寧快步趕到車前,給傅嘉年開了車門。


    傅嘉年坐進車裏,才收斂了笑容,漠然垂著眸子,一動不動地看向自己的膝蓋。張東寧輕輕坐在駕駛位,從觀後鏡看了他一眼,正要發動車子,傅嘉年忽然冷笑一聲,話語還素平日裏的輕狂:“著什麽急?我就在這裏等她,哪也不去。”


    張東寧勸道:“現在不是和陳小姐置氣的時候,如果因為她叫那個間諜跑了,才是得不償失……”


    傅嘉年忽然喝了一聲:“誰也跑不了!”


    張東寧倒抽了口冷氣,搖下車窗,朝仍然在旁邊站著的韓晉原使了個眼色,韓晉原便湊了過來,他耳語道:“勞駕派人和大帥知會一聲,傅參謀在東郊別墅緝捕間諜,遇到了些事情,一時脫不開身,要晚些才能回去複命。”


    陳煜棠拉上落地窗的時候,眼見著傅嘉年的車一直停在不遠處,心裏直打鼓,但身旁的唐明軒不省人事,她剛剛幫他換衣服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的襯衫並不是紅色的,而是浸滿了鮮血。他胸口中了兩槍,細細的血流汩汩往外湧。她不敢細看,隻覺得驚心動魄。為了躲避檢查,隻能先給他止住血,便拿了兩條毛巾按在他傷口上,又纏了許多繃帶。現在他境況危急,她總不能丟下一條人命不管,也就顧不上傅嘉年了。


    她不敢亂碰唐明軒,隻能拿了床薄被,蓋在他身上。他臉色白得嚇人,她自覺不能袖手旁觀,原本是拿了水想喂給他,卻想起報紙上說過,受重傷的人是不能沾水的,又急忙將杯子擱得遠遠的,有些手足無措了。


    就在這時,唐明軒眼睛微微張開一隙,低聲說:“幫我找醫生。華隴醫院的……外科……愛德華醫生。”


    陳煜棠聞言,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他這麽說,應該是和那位愛德華醫生相熟的,可傅嘉年還在外麵,她要如何把愛德華醫生請過來?


    她明白,即便她讓司機將愛德華醫生帶過來,他們也無法通過外麵的重重封鎖,反而輕易被人看出破綻來。眼看著一旁的唐明軒再度昏死過去,如果今天不將醫生請過來,怕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陳煜棠站起身,去了電話機旁,手指發抖,撥通了公司的電話。她將事情交代清楚,換上一件青底子繡了梔子花的旗袍,慢慢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外麵的崗哨看見她出來,都有些意外,但因為傅嘉年對待這戶人家有些不同尋常,便也沒有阻攔,隻是一個個的,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直到陳煜棠挨近了傅嘉年的車,韓晉原才攔了過來:“這位小姐,不知你有什麽事情,可以先和我說。”


    陳煜棠笑了笑:“麻煩先生轉告一聲,陳煜棠有事要請傅參謀幫忙。”


    張東寧此時下了車:“陳小姐,請上車吧。”他說著將後排的車門拉開,她站的地方離車子很近,從這裏看不見傅嘉年的臉,隻能看見他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陳煜棠硬著頭皮坐進車裏,張東寧為她關好車門,便走遠了些。


    他率先開口,語調輕快:“陳小姐,這個時候找我什麽事?”


    她看向傅嘉年,他仍然目視前方,並沒有看她一眼。他這個口氣,和兩人初次見麵時差不多,她能聽得出他在生氣,但仿佛沒有那麽嚴重。


    她輕輕出了口氣,正要說話,下一秒,下巴被人用力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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